低年級的兒童哲學課：從「玩」想起

常有人說孩子是天生的哲學家，可是也有許多大人畏懼和孩子對話。原因之一，是大人擔憂自己沒有足夠的知識回應那似乎無止境的「為什麼」。對於這份擔憂，我想這堂兒童哲學課的對話記錄應該能夠起一點緩解的作用。

因為，面對一群充滿想法的小孩，大人只要做到仔細聆聽、梳理、重組、類比、推理他們的想法，就可以引導他們自己去回應「為什麼」，自己去想得更多了。

我相信不需要跟我一樣是哲學教師，許多大人都做得到這些。而且請切記，要是你給了這些小哲學家「知識」，他們的思考大概就會先停在這裡，要有契機才會再去追求屬於自己的智慧了。

低年級的哲學課，從「玩」開始思考

先簡述一下課程背景跟帶領方法。

這是一門對象是小二下 27 位學生，安排在 40 分鐘的晨光時間，由我擔任引導對話的志工家長，有導師隨班的兒童哲學課。

二上時也有兒童哲學，但當時我主要是從蘇格拉底及其前的哲人故事切入，探討哲人提出的問題與主張，二下則有大幅的翻轉。

以本篇要介紹的第一堂課來說，我只先在黑板上寫下：「1. 為什麼要玩？」「2. 什麼是『玩』？」兩個問題，然後讓孩子成為課程的主人，提出屬於他們的創意思考，互相對話，逐步推論。

在教具上，我只使用了黑板跟粉筆，記下孩子提出的關鍵字詞，好幫助他們推理與串連。

對話是思考的體現，接著就來看看孩子想出些什麼吧！

在黑板上記錄關鍵詞，有助於連結想法，深入討論。圖片提供：楊舒淵

如何讓孩子思考更深入？對話引導實例

擴充孩子答案的內涵

學生Ａ首先說：「為什麼要玩？因為很好玩啊！」（編按：以下文章以「英文字母」簡稱代表不同學生。）

我：「恭喜你掉進陷阱了！」
Ａ：「什麼陷阱！我哪有掉進陷阱？」

我：「有啊，要請你接著回答第二題，就是「什麼是『玩』？」
Ａ：「嗯……打電動是玩。因為打電動很好玩，所以想要玩電動。」

我：「所以你的『為什麼要玩？』可以更仔細的說成『因為很好玩，因為想要玩』對嗎？」
Ａ：「對。」

在這邊我利用了Ａ對問題 2 的回答，幫他擴充了問題 1 答案的內涵：因為「好玩」、「想玩」所以要玩。

引導答案到更大的範疇

Ｂ：「我要回答問題 2。我覺得打籃球是玩。」
我：「那你為什麼要打籃球呢？也就是請你回答『為什麼要玩』。」

Ｂ：「因為可以運動，運動可以培養身體的能力，比較敏捷、有體力。」
我：「說得很好喔，玩可以運動，運動是一種培養能力的方式，所以玩也可以培養能力。」

在這邊我由運動引導到「培養能力」這個更大的範疇，這樣之後可以看孩子提供的答案是不是也跟「培養能力」相關。

為孩子們的答案分類

Ｃ：「Ｂ覺得籃球是玩，我覺得羽球也是玩。」
我：「很好喔！你説了『也是』，表示你發現它們有相同的地方？」

Ｃ跟其他同學異口同聲：「都是打球！」
我：「嗯，那我們就可以做個歸類，籃球、羽球或是棒球等等，都屬於『球類』。所以『球類運動』算是『玩』的一種。」

這邊的目的跟前面類似，但這次是讓同學發現他們自己就可以做到「分類」。

觀察特別的回答

Ｄ：「我要回答問題 1。為什麼要玩是因為『能夠玩』。」
我：「哇，『能夠玩』是什麼意思？」

Ｄ：「要有時間，有力氣才能夠玩啊！」
我：「你說得很好，不過有時間、有力氣，我們也可以去做其他事情，不一定要玩啊。」

Ｄ：「嗯……所以能夠玩的時候……也要想要玩！」

「能夠玩」這個回答很令我驚豔，表示孩子開始從其他角度切入問題。

如何肯定孩子的回答、思考？

當孩子的答案被批評

Ｅ：「為什麼想玩，因為不想寫功課啊。」
其他同學：「可是你不寫功課，怎麼可以去玩！」開始出現批評的聲音。

我：「大家先等一等，我想再多聽聽Ｅ為什麼會這樣說。Ｅ請問你，為什麼不想寫功課？」
Ｅ：「因為很浪費時間。」

我：「為什麼你會覺得浪費時間呢？」
Ｅ：「因為我討厭寫功課啊。」

我：「很好，謝謝你的回答。大家，我們現在先不要管『寫功課』這件事情，有沒有注意到Ｅ說了『討厭』，大家是不是都不喜歡做自己討厭的事情呢？如果是，相信你可以理解Ｅ為什麼會這樣回答了。現在讓我們稍微修改一下Ｅ的回答，改成『想玩是因為不想做討厭的事，討厭的反義詞是喜歡，想玩是因為想做喜歡的事。』」。

思辨課程能有讓Ｅ說出這種想法的氛圍是很好的，所以引導者要想辦法維護。而這種想法也能夠刺激我們從另類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從孩子的回答延伸新問題

Ｆ：「老師，接著Ｅ說的，我想要討論別的問題。」
我：「好啊，你説説看。」

Ｆ：「寫功課是很重要的啊，而且我們是學生，怎麼可以因為討厭就不寫功課，因為喜歡就跑去玩呢？」
我：「很棒！你帶出了我隱藏的問題 3：『可不可以不要玩？』」

我：「讓我們從前面的回答來想想『不要玩』。嗯……Ｆ，我可以這樣解釋你的說法嗎？你的意思是『有時間跟力氣也需要先寫功課，如果沒寫完就不能玩。』你也告訴我們『不能因為討厭就不寫功課了。』但是，同學還有提到『玩可以培養能力』，請問你要捨棄從玩來培養能力這個選項嗎？

Ｆ：「可以從玩來培養能力，但是還是要先從寫作業來培養能力。」
我：「嗯，所以你沒有完全反對玩，你是主張『首先要學習，有空了才能玩』對嗎？」

Ｆ：「對。」

在這裡，肯定孩子的說法可以帶出新的問題，不但能激發思考，也可以增強他們的信心。此外，與先前得到的回答相連結，也可以串連思考。

觸類旁通的引導技巧

Ｇ：「我有一些想法。」

我：「請説。」

Ｇ：「寒假的時候，我跟表哥表姊在一起的幾天整天玩馬力歐賽車，一開始的時候我幾乎都是 12 名，也就是最後一名，但後來我居然可以得到第5名了呢！」

我：「你為什麼可以進步到第5名呢？」

Ｇ：「因為我一直練習吧！」

我：「大家，我們可以再做個歸類。籃球跟羽球可以歸類成球類，那打電動跟球類可以歸類成什麼呢？」

同學：「遊戲。」「比賽！」

我：「很好。而且它們是不是都需要練習？」

同學：「是。」

Ｇ：「我知道了！寫功課也是一種練習！」

我：「嗯嗯，你找到相同的地方了。可是啊，Ｆ，你是不是覺得，雖然都有在練習，但是寫功課跟玩遊戲就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Ｆ：「對。」

這邊運用的就是「觸類旁通」。但引導時也不要忽略，Ｆ可能還不接受。而探討他的想法有助於深掘概念。

「玩」和「學習」的差別在哪裡？

Ｈ小小聲的說：「老師，我在寫數學時，也覺得像是在玩遊戲。」

我：「哇！大家有聽到嗎？他覺得算數學也像是在玩遊戲。Ｈ你是不是覺得算對了有破關的感覺？」
Ｈ：「有。」

我：「有人寫作業的時候跟他有同樣的感覺嗎？」

我：「我舉個例子好了，生活課是不是好像玩了很多東西，但是學到了很多社會、自然、甚至雙語的知識。生活課調製泡泡的功課像不像是在玩，可是你們從裡面學到了化學、數學、力學、甚至吹泡泡的禮節。那我們可不可以有生活國語、生活數學呢？除了像Ｈ之外，我知道還有一些同學喜歡國語課寫詩、寫校園介紹的作業，看看你們後面的佈告欄，那麼多作品。」

Ｆ：「雖然可以從生活課來想……可是我還是覺得玩遊戲跟寫功課……應該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

我：「很好喔，我們可以來想想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我相信也有同學跟你有一樣的想法。可惜現在時間快到了，我先自己舉個例子讓大家想想：寫功課的練習，即使有些人覺得有趣，有些時候有趣，但通常我們不會把這種刻意練習跟『有趣』聯想在一起，為什麼呢？只是因為不像生活課嗎？至於玩遊戲的練習，如果刻意練習到一定的程度，譬如你爸爸說你沒有打到幾分就不准休息，你也不會覺得這種『玩遊戲』叫做『有趣』。這裡面好像藏著『寫功課』跟『玩遊戲』的一種差別。你們認為到底有沒有差別、有的話又在哪裡呢？下次再繼續討論吧！」

不只是40分鐘的思辨課，也能落實在親子對話

以上就是第一節課40分鐘的對話記錄。它或許還稱不上是「哲學」，但它絕對是充分重視孩子作為思考的主人，並讓孩子察覺自己跟同學原來也可以想得這麼多的一段時光。我認為這樣的對話可以落實在親子的日常中，建議家長不妨試試，你會更知道孩子在想些什麼。當然，你也可以平等的跟他分享、討論你的想法喔！

小朋友「玩」的宇宙在第三次上課時擴張成這樣。下次，適當的收攏問題可以讓他們談得更深。圖片提供：楊舒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