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學測國寫沒被聽見的聲音——「橫的連結」之必要

「不會寫,我也不知道詩人在想什麼。」 考完今年學測國寫後,詢問學生對「楊牧詩題為何命名為〈夭〉」的理解,得到的回應和媒體報導很類似,考生幾乎身陷不著邊際的莽莽大荒,連媒體都報導,只有金字塔頂端前百分之五的考生,可以在考試時間內從容寫作。 我們來看看這...

今年學測國寫首度獨立施測,閱卷召集人、國立師範大學國文系教授顏瑞芳表示,第二題因為要解讀楊牧的詩,考生比較容易出現解讀不精準的情況。究竟這一題為何難倒許多學生?所反映出的現象又是什麼?

「不會寫,我也不知道詩人在想什麼。」

考完今年學測國寫後,詢問學生對「楊牧詩題為何命名為〈夭〉」的理解,得到的回應和媒體報導很類似,考生幾乎身陷不著邊際的莽莽大荒,連媒體都報導,只有金字塔頂端前百分之五的考生,可以在考試時間內從容寫作。

我們來看看這一題,為何難倒那麼多學生:

你在傾聽小魚澼濺的聲音

張望春來日光閃爍在河面

微風吹過兩岸垂垂的新柳

野草莓翻越古岩上的舊苔

快樂的蜥蜴從蟄居的洞穴出來

看美麗新世界野煙靄靄──

在無知裡成型。你在傾聽

聽見自己微微哭泣的聲音

一片樹葉提早轉黃的聲音(楊牧〈夭〉)

詩中有聲音的傾聽,有視覺的張望,也有快樂與哭泣。作者描寫春天的美麗新世界,但詩題為何命名為〈夭〉?

詩無正詁,一首詩可以有不同的解讀法。詩題〈夭〉可以用《詩經.國風.周南.桃夭》來解,其「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的「夭」字,孔穎達解釋為「少壯」,朱熹注「少好之貌」,都是形容桃樹樹葉茂盛,枝幹壯實。然而楊牧詩末出現「聽見自己微微哭泣的聲音/一片樹葉提早轉黃的聲音」傷悲之音,則詩題〈夭〉似乎更接近教育部國語辭典「少壯而死」之意。

若為後解,則這首詩類似華文「傷春悲秋」的原型,如同李煜〈相見歡〉的「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或是黛玉〈葬花詞〉的「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都是對已落春花、或是凋零秋葉的物我同悲。但這首詩前六行春光正好,卻在後兩行急轉直下到哭泣與葉黃。這種「以夭(死)講生」的「反慣性」跳接,真的會讓「慣性思考」的學生一時無法反應。

反慣性對比抓張力

事實上,「以死講生」的「反慣性」設計與應用,是現代文學或是文創商品中「抓張力」與「吸眼球」的常用手法。

例如德國現代主義小說家托馬斯・曼的小說《威尼斯之死》,一樣「以死講生」,一樣用死亡來圖顯最美麗的生命。小說描寫一個德國作家偶見一位俊美如希臘雕像的少年,內心充滿美的激情與讚嘆,最後因為捨不了世間絕美的眷戀,滯留在爆發霍亂的威尼斯,最後感染霍亂而死。

日本導演市川昆亦有「反慣性」的設計,他用「以生講死」的手法來拍〈緬甸的豎琴〉。電影描寫一連日軍,被英軍包圍,即將被殲滅時,日軍軍官叫殘部合唱「甜蜜的家園」,聽到耳熟能詳的旋律,英軍也想家了,已瞄準的步槍扣不下板機,本該製造死亡的雙方,最後投向生命,日軍投降化干戈為玉帛。之後好萊塢的片子,不管是〈變型金剛〉,或是〈鐵面無私〉,都會安排在殺戮的時刻,同時做生命的救援,一樣是「以生講死」,一樣「反慣性對比抓張力」。

其實在中西方的文本,「反慣性對比」的「矛盾語」處處可見。西方文本中,例如沙特的〈文字生涯〉「如果試圖『改變』一些東西,首先應該『接受』許多東西」、卡繆的〈西西弗斯的神話〉「當對『幸福』的憧憬過於急切,那『痛苦』就在人的心靈深處升起」。

至於東方文本,有我們熟悉蘇軾〈赤壁賦〉的「逝者如斯夫,而未嘗往也」、王籍的〈入若耶溪〉「花落春猶在,鳥鳴山更幽」、或是張曉風的〈許士林的獨白〉「娘,我每日不見你,卻又每日見你,在凡間女子的顰眉瞬目間,將你一一認取」。

文學就是人學

大家有沒有覺得「反慣性」的矛盾語,有時更能直指般若,讓我們更容易見到人類的「慣性」。

其實文學就是人學,文學想探討的普世價值不會限於「某國某時」,語文課本也不應該侷限於「賞析與考試」,而是應該萃取其美學設計的技巧,再練習應用這些技巧,學生才會得到新課綱強調的「能力」或是「素養」。

例如中華電信廣告「世界越快,心則慢」、林俊傑歌名「背對背擁抱」、汪峰的歌詞「多少人愛著,卻好似分離」、又例如暢銷書名「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用的就是本文提到的「對比抓張力」技巧。

例如我們將朱自清的〈背影〉橫向連結韓片〈與神同行〉,這一堂語文課會不會使學生覺得更有趣、更願意參與思考?朱自清寫出「父親的肥胖」與「攀爬月臺」兩個對比,是不是在製造難度與拉張力?〈與神同行〉應用「聖人做壞事(哥哥),壞人(弟弟)做好事」,是不是一樣用「反慣性對比」抓住了全片的張力?

橫的連結:落實「學用合一」精神

應用是橫的連結,是與不同語文、不同藝術、甚至是不同行業的連結。像前段之例,學生喜歡的歌詞、翻譯小說、廣告、文案、電影等,無一不是語文的分身。今年學測國寫的橫向連結更大膽,連結異國文學,連結現代主義的意識流書寫,用法國作家普魯斯特(Proust, M.)的《追憶逝水年華》做為今年國寫作文「五感書寫」的導引。今年學測國寫的視野很遠,遠到跨出國界,遠到跨出文學流派,遠到前日沸沸揚揚的「文白之爭」,身影似乎不再那麼巨大了。

當西方各國和大馬、越南、甚至對岸,本國語文的教學與考試也連結世界文學,新教改的「多元選修」、「彈性課程」與「自主學習」也要求老師跨科連結時,老師們其實可以視其為重新學習,落實「學用合一」精神的好契機。

或許很多老師會「慣性」的質疑,那「課本」一定教不完。其實知識的山頭那麼多,永遠拜訪不完,皓首窮經可以獨守一座山頭,但真的要認識這個世界,我們擁有知識論外,也必須要有連結應用的方法論。

學養有古文「縱的繼承」,技巧有西方「橫的移植」的《創世紀》詩人痖弦,有一首名詩〈如歌的行板〉,開頭是「溫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點點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或許今日語文教育真的要擁有「如歌的行板」,幫助21世紀的學生習得各種能力與素養,我們就必須正視「改變之必要/應用之必要/橫向連結和翻轉學習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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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淇華 蔡淇華

蔡淇華

翻轉教育專欄作家

彰化師範大學教育研究所畢業。現任台中惠文高中教師兼圖書館主任。曾獲臺中市文學獎首獎、新北市文學獎首獎、臺中市詩人節新詩創作首獎、總統教育獎主題曲首獎、教育部師鐸獎、星雲教育獎。出版多本暢銷著作:《青春動力學》、《青春微素養》、《青春正效應:新世代應該知道的人生微哲學》、《有種,請坐第一排》、《寫作吧!你值得被看見》、《寫作吧!破解創作天才的心智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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