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私校風變「私校瘋」：家長焦慮、孩子壓力，誰來買單？

最近看到媒體報導，上週末北部著名私立學校舉辦招生考試，現場擠得水洩不通。除了受訪家長抱怨現場人太多、動線規劃不佳，也看到有補習業者提到他們包了多輛遊覽車從南部北上帶學生應試，不難看出台灣這幾年來的私校與補教業招生盛況。

但同時，我也想起今年年初聚餐，同桌家人分享友人與孩子的親身經歷。

生病了，卻不敢請假的孩子

親戚友人因擔心公立學校學生背景複雜，也希望對於孩子未來升學多點保障，在打聽之後就近報考一間名聲還不錯的私立國小。入學後，孩子成績普通、一直落在中段，老師常常會提醒他「再加油一點！」幫忙訂定下次考試進步目標。

看老師這麼努力，家長當然也是盡力配合，但也不確定究竟是否需要給小學的孩子這麼多壓力？而孩子也只能一直努力著，卻依舊處於一個「衝上不去、也不敢鬆懈就怕掉下來」的狀態。

直到有次小孩接連幾天身體不舒服，但還是堅持要去學校，一問之下才知道是因為「老師說當天要考試，建議不要缺席比較好」。看著邊哭邊說的孩子，友人才驚覺，原來不過10歲的兒子，已經快要被成績壓得喘不過氣⋯⋯

還有一次，朋友在送小孩上學後，到學校對面的早餐店用餐，老闆聽到她的孩子在該校念書，馬上搖搖頭說，自己在學校對面開業好久了，看到越來越多小孩哭著不願意進校門，甚至就在校門口崩潰、傷害自己，看得他心驚膽跳；也曾聽過學生因受不了校內壓力而導致身心症。幾經思考以後，她毅然決定幫孩子轉回原學區內的公校體系。這也許是個案，但不可諱言，類似情況可能並不少。

公校「太複雜」？到底該不該送小孩去念私校？

或許因為知道我是老師，聚餐時常會有人問我：

「台灣的公立學校可以念嗎？到底要不要送小孩去念私立學校？」

這題的答案因人而異，沒有標準答案。

國家設立公立學校的初衷是為了普及基礎教育，讓人人都能負擔得起，也正因如此，公校沒有選擇（或者說篩選）學生的權力，學生組成確實更為多元──家長來自各行各業──也就是某部分人口中所謂的「複雜」。但這樣的多元，不就是社會的真實面貌嗎？為何反倒被視為公立學校的原罪呢？

如果擔心孩子「被帶壞」，身為家長應該做的，難道不是從小培養自家小孩的好品格和判斷力？否則能夠幫孩子篩選朋友到幾歲呢？還是等到孩子畢業後，再繼續幫他決定未來適合發展的職場？這豈不又是一種過度保護呢？

再換個角度，難道口袋深到足以送小孩進入這些私校的家庭，以及筆試分數達到入學考試標準的孩子，就代表他們的人格、品行也比較優良？這些學校內部就不會發生霸凌或性平事件？我必須打上一個個問號。
 

家長瘋私校，是幫孩子買保障，或是幫自己買心安？

新聞上出現的私校招生潮，面向的主要是一群中產階級中上層、擁有一些財力或人脈的家長。他們對於下一代的發展感到焦慮，希望運用自身資源為孩子的未來多設下一些保障。前陣子社群上引起討論的工程師幫姪女代寫學習歷程事件，應也算是其中極端的一例。

面對選校，不少家長常被私立學校打出的「頂尖志願升學率保證」所吸引。不可諱言，許多私校設備新穎、課程也非常豐富多元，然而在招生時卻常常還是掛著前幾志願升學保證作為招牌，不難由此看出，許多私校整體核心風氣，依然主要聚焦在升學優先。

然而，要考高分、進前三志願，是孩子充分自我探索過後下的決定嗎？許多孩子在還沒來得及好好認識自己、探索各種可能性之前，就已經先被引導到投入狹義的考科領域，早早開始補習、刷題目，就為了準備私校入學考試；通過測驗後，開始長時間的學習、留校夜自習、與同學之間為了分數排名內捲競爭的生活⋯⋯這樣的升學引導學習，難道是教育的真諦？

同時我也覺得很有趣，現在許多家長早早帶幼兒去上各種體驗課程，鼓勵孩子做多元探索，卻又在幾年不到的時間內，轉而希望孩子全力投入狹窄的學科智識學習，這樣的轉變，是否顯得有些矛盾？

的確，每年在這些私校「英雄榜」上，我們一定會看到部分撐住的、留下來的孩子在前幾志願學校榜單上有名，也讓學校得以繼續維持年年招生盛況。但在這些亮眼的名單背後呢？有多少孩子在超長時間的「學習」當中載浮載沉，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拚？而那些撐不住的孩子呢？有誰關心他們後來的故事？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孩子適合私校嗎？私校師生的身心壓力，誰來關心？

我認識不少私校的老師，他們教學認真，帶學生參加競賽盡心盡力；但也曾聽他們提到每天超長工時、招生季節的業績壓力、彼此帶班之間的隱性競爭⋯⋯帶來不少身體和心理上的傷害。私校教師的收入比公校老師優渥許多，但其中的壓力也是不言而喻。在這種高度競爭的學習環境中，我相信一定有學生依然適應得很好，但同樣的，無法承受的孩子也不在少數。

擔任導師帶班以來，我也陸續收過從各個私校轉來的孩子，他們最大的共同點包括想逃離高壓的學習與管理環境，以及擺脫同學之間的各種攀比、競逐。家長希望幫孩子鋪路──無論是想像中的人脈或是未來升學之路，我可以理解；但如果環境反而讓孩子自信全無，或長出撐不起來的虛榮心，有些孩子反而最後會回過頭來，責怪父母當初為自己做出的選擇。

其實，公立學校也同樣重視教學品質呀！而在教育部對公校相對更嚴格的各種規範下，我們雖然也有自己的問題，但像是公校老師上課不能超前進度、早自習和第八節輔導課不能進行列入學期成績計算的考試⋯⋯等，讓孩子至少不會被逼著過度的超超超前佈署或猛刷題本，願意的話，也比較有餘裕均衡發展自己的課餘興趣。

另外，公立學校採取學區制，對正值成長期的國中小生來說，我認為就近入學、讓他們每天睡飽一點，對孩子的身體和心理穩定發展都有助益。

有些家長把孩子送往私校，是因為部分私校老師把包括安親／補習班的工作都一起承攬下來了，也有部分採取住校。家長不需要擔心如何幫小孩選擇補習班、或為了寫功課等事情與孩子每晚拉鋸，乍看之下確實輕鬆一些。但這樣的外包，換來的可能是孩子在校的「長工時」，和犧牲珍貴的親子相處時光。當您在這段小孩關鍵的成長過程缺席，若未來孩子發生情況需要管教，或面臨人生重要課題，又怎能期待他屆時會願意參考您的想法、找您討論呢？

私校瘋背後：台灣家長集體焦慮的與日劇增

公校和私校的議題幾乎每年這個時間點都會被拿出來討論。但關鍵應該在於：「教育改革這麼多年以來，家長的焦慮感為什麼有增無減？」家長們搶送孩子進去私校的原因，是對公校體系的不信任、還是對私校教育方式的嚮往？

從小孩出生以來，我也在幾個地方媽媽群組待了多年。這幾天見到很多家長自嘲：幾年前是在群組蹲點，希望知道哪邊的公托還有名額釋出；多年後還是繼續在這邊蹲，只是變成要幫小孩收集各個私立國中小的招生訊息⋯⋯心好累！

身為家長，我們都希望為孩子做出最合適的選擇。在做這些選擇之前，我懇請家長都可以先好好和孩子聊聊天，更重要的──了解自己孩子的特質，然後再陪著他們一起做出決定。

希望孩子未來過得好，更值得師長發掘、培養的是...

眼前的世界，瞬息萬變。未來孩子需要掌握以求生存的能力，現在的我們可能還無法預見。

無論念什麼學校，如果家長和老師們太早開始讓孩子把全副心力投注於拿取高分、通過考試，很容易消磨孩子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使得思維趨向單一僵化，一昧追求標準答案。長久下來，孩子容易逐漸喪失寶貴的主動學習動機，甚至削弱了其它天賦才能，非常可惜。

若身為家長、老師的我們，不要再只把所有目光放在智育表現特別優秀的人身上，願意看見孩子身上的各種不同能力，體認到人的可能性是如此的多元又有趣，值得我們陪孩子一同找出他們的亮點並好好培養，我相信會有更多孩子在自己相對擅長的領域過得更快樂、把自己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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