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莉:從當年被罵「沒家教」的學生,到努力成為有價值的大人

老師,我希望您還能記得我的名字。當年在全班面前被你罵「你有沒有家教啊?」的那個學生。這幾年來我努力長大,努力成為社會上不造成困擾的大人。即使當年那個題目我早已忘了,或許也還是不會寫,但我想讓您知道,我仍然可以是個好人,我自己定義的好人⋯⋯

面對當年升學主義、權力不對等下的羞辱與否定,仍然努力成為社會上有價值的大人、自己定義的「好人」,也提醒自己要能幫助孩子,教育人成為更好的人。圖片提供:王寶莉老師

面對當年升學主義、權力不對等下的羞辱與否定,仍然努力成為社會上有價值的大人、自己定義的「好人」,也提醒自己要能幫助孩子,教育人成為更好的人。圖片提供:王寶莉老師

本文重點摘要

老師,我希望您還能記得我的名字。當年在全班面前被你罵「沒家教,這題也不會寫,還敢回座位」的那個學生。這幾年來我努力長大,努力成為有家教的人,努力成為社會上不造成困擾的大人。

即使當年那個題目我早已忘了,或許也還是不會寫,但我想讓您知道,我仍然可以是個好人,我自己定義的好人,並不是由會不會寫這道題目來被定義。

當時我就讀台北市某中正區明星國中,學校每年在「升上明星高中前三志願升學率」排前十名。當年家人特地遷戶口希望我能就讀這間學校,是因為學校有游泳池、田徑隊,同時也希望我能在富有人文素養的學校裡好好念書。

可是,當時還是聯考制度,沒有像現在有繁星計畫、特殊選才等多元入學管道,「成績就是一切」是那個年代的治理名言。「背多分,背了就很多分」、「等考上好的高中你就成功了」,接著又是大人的一句話「等你考上好的大學你就一輩子有好工作了」。 

在當時權力不對等,又是填鴨式的標準答案、升學學校裡成績屬中後段的我,只能靠跑步證明自己還活著。可是,以成績優劣來決定所有事物的價值,仍是不可取代的價值觀。

後來長大,我才發現當年成績不佳並不是我笨,而是我不會考試,以及不懂如何應付考試。知道明天要考地理第三課,前一天回家我是有乖乖唸書的,可是,隔天考卷發現來令我傻眼。因為,老師是把整面課本印下來,然後用立可白擦去幾個填空,一個填空就是五分,總共二十個,看你會寫幾個得幾分。 

天啊!我知道老師考的是課本內容,我也有複習,可是,我真的不是天才,我的記憶力沒有這麼好,似是而非的畫面還是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填寫正確答案。

同時,「差一分打一下」的校園風氣讓我每天手掌都紅腫,換來的是知道要「以柔克剛」,當老師用力將藤條打在我手掌心上時,我要將手臂「順勢放軟」跟著藤條微微向下移動,千萬不能讓藤條在接觸手掌時用力抵抗,這樣,手掌一定會更痛。

這就是當年聯考至上,國中時期的我習得的生存技能。 

權力不對等下的羞辱與反抗

我依稀記得那個瞬間,那天的教室裡,陽光灑在黑板上,空氣裡彷彿瀰漫著壓迫的沉重感。那天,您在黑板上寫下許多道題目,挑選了幾位同學上台作答,我便是其中一位。但,站在題目前的我不知如何下筆,旁邊同學下課後有參加你的補習,做答如流,你點頭如搗蒜的讚譽有加。而我,默默走回位子坐下來,一個字也不會寫。

只見您一道題目一道題目打勾後略過講解,好像全班同學也都會作答一樣。但走到我的題目前問了一聲:「這題是誰寫的?怎麼空白?」

我害怕地舉起手不敢說話。

你皺著眉頭用粉筆敲了幾下黑板:「這題也不會寫啊?不會寫還敢回座位?」坐在位子上的我不知道該立刻站起來還是繼續坐著。不料你馬上就說:「給我站起來!」 我的屁股像是被電到一下彈起,眼睛不知道該看您還是看黑板。「不會寫還敢坐著?你有沒有家教啊?」你大聲的怒吼。

你有沒有家教啊?

你有沒有家教啊? 

你有沒有家教啊? 

這句話不斷傳入我的耳裡,心中那悶想著:「我只不過是不會寫這道物理題目,跟我有沒有家教有什麼關係?我的爸爸媽媽沒把我教好嗎?對啊!確實我爸媽不會教我物理、不會教我寫功課,可是,我不覺得我爸媽沒把我教好,他們教我很多做人處事的道理⋯⋯」

我好難過,為什麼我只是這題物理不會寫就被罵沒家教?為什麼?

當下,我生氣的衝出教室,臨走前還用腳把椅子給踢到一旁,椅子被我踢歪了,可是我並沒有轉身把椅子扶正,哭著離開教室。

我翹課了,還是上課時間,但也快下課了,反正老師也不會想看到我吧?至少,我不想看到老師。

但我並不是跑去哪裡,而是跑去我導師的辦公室,我很慶幸,國中三年遇到了一位很棒、很勇敢的導師,我告訴她剛剛發生的事情,說著我的憤怒與害怕,因為我好像忤逆師長了,會不會真的成為沒家教的學生?會不會被記大過?

正當我告訴導師事情由來時,真的聽到學校廣播叫我去訓導處辦公室找主任,心想,完了!老師一定也很不開心的去投訴了!

但是,沒想到我的導師叫我不要怕,她會陪著我去。進到辦公室,我真的看到物理老師生氣地在跟訓導主任說這個學生沒禮貌,該要記我一個大過。原因是「對師長沒禮貌,上課離開教室」。

我記得當下我好生氣,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出自己心中的憤怒與不公平。但卻也自責自己真的對老師沒禮貌,「可是,他也罵我沒家教啊?難道老師就沒有錯嗎?」心中矛盾的聲音不斷自我對話。

結果,我的導師很勇敢地在辦公室對著大家說明來龍去脈,把我的委屈跟想法都說給大家聽。只見這位物理老師還是很生氣,並且說「不管怎麼樣他就是對師長沒禮貌。」

沒用的我一直躲在導師後面哭,這是我人生第一次覺得權力不對等,只因為我是學生他是老師?最後,我的導師越講越生氣,最後跟訓導主任說:「王寶莉是我的學生,他不是這樣沒禮貌的人,不可以記他大過。 」

上課鐘聲響起,最後,我被記了一支可以功過抵銷的「警告」,以及中午時間要在辦公室外面罰站一星期「好好反省」。

當時出去跑步比賽得獎常會被記嘉獎或是小功,所以這支警告很快地就從我人生求學中給塗銷掉,應該查無此證。可是,卻還是一直烙痕在我心中。

面對著我最愛的操場罰站一週,我反覆告訴自己:「我不是沒有家教的孩子,我要靠自己的能力去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

模範生的榮耀,卻成為新的傷口

不過,老師不覺得罰站一星期後的我真的有「好好反省」。因為我的物理成績始終不爭氣,沒有起色。我也很希望我可以得到滿分讓他瞧得起我,但當時的我實在沒學會如何考試,家裡也沒錢讓我課後去參加他的補習班(當時很多老師課後都有收錢開補習班)。

不久後,學校遴選各班模範生,因著班上同學的不嫌棄,我被推選成為當年度的模範生。那天在學生朝會開心接受校長表揚完回到教室,一張小小的榮譽卡,是我除了在體育競賽能接獲頒獎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上台領獎的機會。我好開心,想著要回家跟家人分享。

然而,當我回到教室,您卻冷冷地說:「這樣的人也能當模範生,我看你們班也不過如此。」

這句話像冰冷的利刃,將我的榮耀瞬間擊碎。剎那間,教室裡的空氣變得沉悶,同學們的目光似乎都落在我身上,而我,只感到一陣羞愧與無力。我不禁想問:為什麼?為什麼在我最自豪的時刻,您卻要如此羞辱我?

當時引來同學一聲噓聲,但在當年我們還是不敢太過造次。「打開課本第⋯頁,開始上課!」您的一句命令讓同學噓聲停止,即使我知道同學想幫我打抱不平,但在那威武不能言的升學時代,我們的確不敢再反抗第二句話。

而當下,當然也沒人會注意到我的眼淚滴落在模範生的獎狀上。原本開心、值得驕傲的一件事,卻因為這句話變成了我的傷口。我開始懷疑自己成績不夠好,又跟老師頂嘴,是否真的能當大家的模範生?難怪老師這樣侮辱我,是不是害著拉低了全班標準?多麼希望是其他優秀的同學上台領獎,因為我覺得自己不夠資格當大家的模範生。

多年過後,我不願讓這段經歷定義我的人生。我想讓您知道,我努力成為一個更好的人。現在換我站在講台上,成為了一名老師,這段經歷時常提醒我,身為老師的力量是如此強大,一句話可以改變孩子的一生,也可以摧毀孩子的一輩子

我努力成為好的大人,也教育人成為更好的人

為了自我療傷,我努力成為一個社會上的好大人。不知道當年的那位物理老師是否還會記得我。我希望您還記得我的名字,我努力成為了比當年更好的人。我有好好長大,不是那個沒家教的學生了!而是教育人成為更好的人,即使遇到家庭教育功能失衡的學生,我也不會冷眼旁觀地辱罵他們沒家教,而是成為那個幫助他們、替代他們缺失的家庭教育的大人,幫助他們渡過難關,而不是成為他們成長中的阻礙,或是另一顆大石頭壓在他們身上。

在這個教師節,我想對您說,謝謝您當年的教導,祝您教師節快樂,希望您能記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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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寶莉 王寶莉

王寶莉

翻轉教育專欄作家

嘉義縣 KIST 光榮國小導師、體育教師。曾服務於嘉義縣阿里山國民中小學14年。身為體育老師,她擅長以最獨特的運動哲學跟運動寫作帶班,是2017年最年輕的師鐸獎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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