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宮廟拉「8+9」回學校　三重這位橄欖球教練，送蹺課生上建中

百齡橄欖球場上，一大群男孩正死命地奔馳，橢圓形球在他們手中不斷往邊線傳遞，當有男孩抱球撲倒在地，一群人便蜂擁而上，肉體相搏。

這是明志與八斗國中的練習賽，空曠的草皮上，除了男孩們激動的呼喊聲，還有一個中年男人嘶啞的吆喝聲。

「站開！站開！準備要（抱）球回來了！」只見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的教練白耿豪，跑在男孩們的身後，高聲指揮。

抽菸蹺課學生，都拉進球隊

白耿豪在明志國中，已經當了20年的橄欖球隊教練。

這些年，他為明志帶來的，不僅是一支多次在全國橄欖球錦標賽中拿下冠軍的球隊，更是一個個讓迷途少年們就此翻身的機會。

白耿豪還記得，第一次到明志國中是2003年，當時還是台北縣三重市，學校鄰近諸多廟宇，民俗風氣鼎盛。

一進校園，映入眼簾的卻是兩個世界：前段班學生乖乖在教室裡讀書；後段班學生，身上刺滿龍鳳，在教室外聚眾抽菸，放學鐘聲一響，便全體在校門集合，準備前往宮廟，「菜鳥老師如果不是學體育的，看到真的會害怕，」白耿豪回憶。

打橄欖球出身的他，認為學生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決定在校內成立橄欖球隊。當時他身兼生教組長，一見有學生蹺課抽菸便拉來球隊，一個、兩個，隊伍逐漸壯大，最多曾高達50人。

白耿豪的理念很簡單：要用球隊跟宮廟、幫派拔河，拉回學生。

他篤信橄欖球的力量，因為他自己，便是從球場重生。

【小檔案】白耿豪

• 現職—明志國中橄欖球隊教練
• 出生—1978年
• 學歷—建國中學、國立台灣體育學院
• 經歷—明志國中生教組長、體育老師
• 暖心改變—創立橄欖球隊，使迷途學生有歸屬感，遠離宮廟、幫派
• 創新教學—
  1. 練球能給學生榮譽感及學習動力
  2. 藉由橄欖球讓學生練習團隊合作

也曾叛逆，靠打球走上教育

今年45歲的白耿豪，出身自台北一個單親家庭，母親靠裁縫把3個孩子拉拔長大。上國中後，白耿豪日益叛逆，鎮日與朋友聚眾鬧事，老師看不下去，建議他去參加建中的橄欖球隊徵選，沒想到他竟被錄取。

叛逆少年上了建中，才是苦難的開始。因為建中「黑衫軍」訓練嚴格，每天5點半就要晨訓，不斷在中正紀念堂樓梯上來回奔跑，平時更要拖輪胎、舉啞鈴等重量訓練，生活苦不堪言。

白耿豪回憶，高一時球隊就走了一半人，甚至有人半夜從宿舍逃跑，「人家說當兵多可怕，我們玩過橄欖球，當兵都很輕鬆，」他說。

同時，外面的誘惑也還在等著他，國中的「壞朋友」仍不斷與他聯繫，白耿豪甚至還曾鬧事上了警局，最後靠建中教練把他保出來。

隨著時間推進，眼見以往的朋友，有些進了感化院，加上教練始終沒有放棄他，白耿豪逐漸領悟到，在外頭鬼混沒有出息，而橄欖球，已是自己唯一的專長與希望了。

他開始拚命練習，順利進入台灣體育學院（現為台灣體大）後，赫然發現念體育還能走教育，靠著日夜苦讀，他順利取得教師資格。

來到明志，他彷彿與過去的記憶重新相遇。

白耿豪（左）的理念是，球要好好打，課業也不能置之不管，他會不時抽查學生的聯絡簿，了解他們學習狀況。（邱劍英攝）

搶人搶到地方兄弟都認識

三重傳統以藍領為主，不少父母無暇管教孩子，或是家庭根本失能，孩子一進入青春期，很容易接觸宮廟、幫派，就此走上歧路。

白耿豪很清楚，球隊的目的，便是要切斷孩子與這些組織的連結。然而，即使把孩子拉入球隊，不等於喝了對叛逆生涯的孟婆湯，球隊永遠上演著一場又一場拉扯戲碼。

只要發現有學生缺席，直覺就告訴白耿豪，八成又回到舊朋友身邊了。為此，他鎮日往宮廟、網咖跑，要把缺席的學生撈回來。

因為實在太常出現，連地方兄弟都認識他，一見到他就喊「白哥來了。」

神奇的是，一般人一見到明志橄欖球隊，一定會對他們的禮貌印象深刻。在校園見到師長，球員們都會大聲問好，見到訪客，更會列隊鞠躬道謝。

我跟他們來自同一個星球

到底白耿豪為何管得動這群反叛少年？「我跟他們來自同一個星球，」白耿豪直言，一般老師求學時多半是好學生，很難了解「壞學生」的想法，但他自己當過問題少年，自然知道怎麼處理，「我會直接說，你不用跟我裝，有什麼不滿直接講，」白耿豪說，孩子其實眼睛都很亮，知道在誰面前得實話實說。

白耿豪個性直來直往，「我都直接跟學生說，你要不要翻轉？如果你今天當『8+9』，下一代也會跟你一樣嚼檳榔、罵三字經，」他直言，對底層孩子來說，透過打球升學，是少有能翻轉階級的機會，否則上一代的悲劇，只會在下一代重演。

事實是，孩子們會逐漸改變。白耿豪觀察，學生一旦在運動上獲得成就感，便會改頭換面，「有了目標，忙著爭取比賽榮譽，哪有時間去搞怪？」榮譽感甚至會外溢到課業上。

已畢業十餘年的黃柏勳，便是那個「翻轉」的孩子。家境貧窮的他，從小在家暴中成長，國中時便沉迷廟會與網咖，即使被拉入球隊，也練得有一搭沒一搭，白耿豪不時還得去網咖撈他回來。

轉捩點發生在國三（現指九年級），黃柏勳驚訝地發現，球隊學長居然上了建中，這給了他巨大衝擊，為達到建中學科標準，他決心發憤圖強，跟導師要求換到教室第一排，一年後順利進入建中，一路念到師大體育研究所。

如今回首，黃柏勳過去混廟會的朋友，有的入獄，有的早已過世，「白教練真的是我的貴人，扭轉我的一切，」黃柏勳感嘆。

不少孩子因為出自清寒家庭，都靠白耿豪動用人脈、伸出援手。如在明志對面開診所的牙醫石公燦，恰好是橄欖球迷，不但捐錢給球隊，還多次免費幫打球時意外撞掉牙齒的同學做假牙。

陪孩子衝撞出新人生

近年有學生父親驟逝，家中籌不出喪葬費。白耿豪去探望，只見學生與擔任清潔工的母親，居住在違建內，屋頂漏水、家徒四壁，「當時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可憐的家庭？」白耿豪談起時仍有些哽咽。

白耿豪除了向球界募款，替學生找了新住處，更安排他在就讀的建中圖書館工讀，如今學生順利考上師大，「我就是不斷跟他說，你要努力，該考的證照要考，要對得起這些幫助你的人，」白耿豪說。

打了幾十年球，帶過無數學生，白耿豪說，他愈來愈覺得，橄欖球就像這些迷途孩子們的人生，在場上不斷被撞倒、再爬起、再被撞倒、再一次爬起，直到抵達邊線。

這天練習賽結束後，明志橄欖球隊到旁休息，場上瞬即換了兩組高中橄欖球隊，開始另一場練習賽。

很少運動如橄欖球，要不斷地跌倒，再不斷地爬起來，白耿豪認為，這就像愈挫愈勇的人生。（邱劍英攝）

經過多年訓練、去蕪存菁，只見場上高中生個個背影挺拔，身段俐落，無論技術、隊形都非國中隊可比，明志學生在旁看傻了眼。

瞬間，場上球員一個漂亮的撲地得分，孩子們不禁由衷地高聲讚嘆，仍顯稚氣的聲音中，透露出的是對成長的嚮往、對未來的盼望。

「高中生技術完全就是不一樣吼，」看見孩子們欽羨的反應，一旁的白耿豪微笑頷首。

那一刻，他彷彿看見了他的過去、他的現在，以及孩子們無限可能的未來。

＊本篇文章由【天下雜誌】授權刊登，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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