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 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未來十年學生再減超過37萬，空學校空教室轉型大挑戰

逛一圈台北市大湖國小，就像是逛一圈教育博覽會。一間國小裡，有0～2歲的托嬰中心、2～5歲的幼兒園、6～12歲的國小⋯⋯還有給55歲以上退休人士的樂齡學堂。

爬上4樓，更有3種不同類型的國小階段非學校型態實驗教育在這裡：在哈柏露塔的民主教室裡正在進行班會課，由小朋友和老師提案下學期的新課程。隔壁是宜家蒙特梭利的混齡教室，學生拿出木製教具，把抽象的數學學習變得更具體。另一頭的五明國際學苑，則有幾位混血面孔的學生坐在沙發上，和外師分享專題研究。

位在內湖區的大湖國小，20年前全校還有68班，到2017年班級數剩下不到1/3至20班。接近大湖公園捷運站交通便利的大湖國小，學生變少、教室空出來，陸續出租34間餘裕教室供11個單位使用。

少子化危機反成轉機，多樣貌的教室風景，打造出學校新特色，現在的大湖國小是全台北市進駐最多實驗教育單位的學校，也是內湖區唯一擁有英語情境教室中心的小學。大湖國小已連續4年逆勢增班，今年全校共有24班、584名學生、2成學生跨區就讀。

台北市大湖國小共租借34間餘裕教室，其中有7間是內湖唯一的英語情境教室。楊煥世攝

台北市大湖國小4樓教室進駐3家實驗教育，圖為宜家蒙特梭利教室。楊煥世攝

大湖國小就像是台灣國民教育近代史的活博物館，校園是少子化逼著學校空間轉型的場域，每一個角落活生生上演教育創新的日常。

也因為大湖國小有地利之便，可以打開大門容納不同的社區需求，目前發展成為一個有生命的教育博物館和創新實驗室，但台灣有許多縣市的校園，則是已經關上大門，成為不再有鐘聲和學生的歷史記憶。

少子化，學校「永久停業」成偏鄉日常風景

位在南投縣日月潭國家風景區內的光明國小，在2008年走入歷史，後來經過日月潭國家風景管理處的重新改造成特色遊學中心，教室成了通鋪、學校網球場成了攀岩場，還有12座木造營地，結合山野教育吸引學生團體前來。但如今在 Google 地標已顯示：「永久停業」。今年8月，彰化縣潭墘國小也將走入歷史，廢棄校舍由彰化縣政府預計規劃為遊學中心，提供海洋教育課程，並承諾將有常態性人力進駐中心運作，但有家長並不買單。

根據教育部統計，近十年全台減少超過43萬名國中小學生，未來十年將再減少將近38萬名國中小學生，大約21%。如果用台北市教育局定義的大型學校，一所大型學校全校超過48班、每班人數29人來估算，未來十年減少的國中小學生數目，相當於270所台北市大型學校，甚至比現在全台北市目前的校數236所學校還要更多。

近十年與未來十年全台國中小學生數變化。資料來源：教育部／整理製表：陳雅慧、陳盈螢、劉茵琪

但是現實是，學校空間不會隨著學生人數減少、消失。也代表少子化正考驗著教育領導人的智慧，該如何永續學校這個場域的社會價值，乃至守護一所關乎地方生命力的學校？

《親子天下》今年5月啟動「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邀請22縣市回填數據資料，全台縣市教育局處都主動回覆調查，最後僅有苗栗縣教育處表示：「不便回應。」除了問卷調查，記者也透過實地走訪不同縣市學校，採訪專家學者、教育局處官員、學校親師生等，瞭解數字背後的現象和課題。以下是調查3大發現：

發現一：餘裕教室認定自由心證，少子化最嚴重縣市反而零餘裕教室

今年5月2日至22日《親子天下》首度針對22縣市的教育局處，發出校園餘裕空間問卷調查。調查透過電話訪談與問卷郵件回傳的方式進行，訪談與問卷題目包含轄區111學年國中小餘裕教室數量與含餘裕教室學校數量、已活化餘裕教室用途等。

有教育局處的業務承辦人員向記者反應：「公開資料會讓我們很為難，到時候會有更多民眾打電話來說要租⋯⋯」且該名承辦人員多次致電記者，確認調查目的、報導形式等，就擔心餘裕教室的資料公開後，會造成縣政府和學校單位的行政負擔。經過一週，該名承辦人回傳的資料顯示該縣：無餘裕教室。

根據親子天下「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結果來看，111學年除了六都和彰化縣、雲林縣、宜蘭縣，共9個縣市尚有餘裕教室，其他13個縣市餘裕教室數皆為0。又經交叉比對教育部數據發現，近10年國中小學生減少比率最多的縣市前三名：嘉義縣學生數減少41%、屏東縣減少34%、南投縣減少33%，在111學年也沒有可以活化和租借的餘裕空間。

嘉義縣、屏東縣、南投縣為近十年全台學生數減少比率最高的縣市。資料來源：教育部／整理製表：陳雅慧、陳盈螢、劉茵琪

嘉義縣、屏東縣、南投縣為近十年全台學生數減少比率最高的縣市，反而沒有餘裕教室。資料來源：全台各縣市教育局處／整理製表：陳雅慧、陳盈螢、劉茵琪

學生數減少了這麼多卻沒有教室閒置？抱持著疑惑的記者來到一間標榜沒有餘裕教室的小學，看見有著社團課才會使用的專科教室，還有設置 3D 列印機等設備的創客教室，準備轉型作為英語補救教學使用。「這些機器對國小生太難了，你去其他國小看，創客教室的設備也都會是堆在那兒，一直在轉型，」領著記者前往不同特色教室的教務主任說。

「坦白說空教室還是有，但是學校可能有一些顧慮，可以說為了發展課程建置不同的專科教室，但是⋯⋯」某縣國民教育科（簡稱國教科）科長說。經多方了解，縣市政府人員查核各校餘裕空間時，多會藉由該校歷年學生數變化等，判斷學校填報資料有無疑義，若有疑義或租借需求才會派人到校瞭解。也就是說，餘裕教室有無開誠布公，多憑校方的自由心證。

少子化下的校園，有變得更多元的教室，也有密不透光的一整排檔案室，都是「已活化」的餘裕教室，餘裕教室的另一個名字叫做閒置教室。楊煥世攝

嘉義縣是去年內政部公布65歲以上戶籍人口占比最高縣市，也是近十年國中小學生人數減少占比最高的縣市，在111學年沒有餘裕教室。對此，嘉義縣國教科科長曾帝學與科員李承學一起接受採訪並表示，嘉義縣近4成國中小是50人以下小校，目前面對更大的挑戰是根本沒有學生，必須要裁併校的挑戰，也就是說學生數已經少到整所學校的去留都是問題，比活化校園餘裕空間來得更棘手。

因此目前嘉義縣國教科主要業務以裁併校為重，維護學生的學習品質，嘉義縣也是去年唯一仍執行裁併校的縣市。去年嘉義縣中埔鄉灣潭國小走入歷史，是連3年第3所裁併的小校。

屏東縣教育處則是透過書面回應釐清，一般學校因為少子化現象減班之後，產生的餘裕教室首先會由學校配合各項課程重新規劃，增加專科教室或發展學校特色課程等，另外也會配合相關教育政策如課後照顧班教室設置等。而重新盤點不堪使用的老舊建築，都會進行拆除。所以可以再活化、借用的校園空間和少子女化現象並不會成正比。

高雄市鹽埕區走過港口繁華，三校比鄰而居共同分擔超額學生數量，現在是招生一級戰區。忠孝國小今年新生有76名，50名都是跨區就讀。楊煥世攝

發現二：台北、桃園、高雄有最多餘裕教室？愈都會愈透明，餘裕空間線上查

親子天下進行「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時發現，六都有三都上榜全台最多餘裕教室。這些回報轄內學校擁有最多餘裕教室的縣市，反而餘裕空間資料在所有縣市裡是最公開透明的。

目前最多餘裕教室第一名是台北市，共80間餘裕教室分佈在22所國中小。第二名是人口成長數在六都裡最高的桃園市，共69間餘裕教室分佈在13所國中小。第三名則是高雄市，共45間餘裕教室分佈在9所國中小。

全台有最多餘裕教室的縣市為台北市、桃園市、高雄市，但這些縣市的餘裕空間資料在所有縣市裡是最公開透明的。資料來源：全台各縣市教育局處／整理製表：陳雅慧、陳盈螢、劉茵琪

別於非六都，台北市和高雄市透明公開校園空間資訊，供民眾上網查詢。「我們有全國首創的『高雄市校園空間活化網』，就像房仲一樣，把可以租的教室、空間資料都放上面，」高雄教育局專門委員劉靜文笑咪咪地說，官網不僅便民，也為她節省很多電話時間，里民若有意到學校設置里活動中心，或實驗教育團體、社福機構要租借餘裕教室，都能電洽學校。桃園市則是公告因學生人數遽減，以致產生空餘教室的「空間充裕學校」清單。

在各縣市教育局處裡，今年回鍋接任台北市教育局局長的湯志民，角色很特別。上一個身份是政治大學教授，並曾擔任台北市大同國小、雙永國小校舍改建工程先期規劃諮詢委員。剛上任，湯志民就先為台北市教育局人員開一門「空間領導」課，也親自到中學專科教室示範「新世代學習教室」，該怎麼活用可以拆解成不同大小的桌子、連結平板電腦的智慧大屏，創造更多的師生對話、思辨學習。湯志民堅信，以學生為中心的學習空間可以推動教育創新。

湯志民見調查結果不意外，他解釋，台北市做為直轄市，建設學校不需倚賴中央統一規劃、分配經費，所以台北市蓋學校會比其他縣市有彈性。在早期，如果學校有更多教學空間的需求，台北市政府多會鼓勵創新和設置。

所以在很早以前，全台北市的教室數量就會比起其他縣市來得多。台北市在今年已有1,380間餘裕教室活化，活化用途皆清楚公開在台北市教育局官網的「餘裕空間」專區，供民眾下載、檢閱。

除了專科教室升級，台北市以都市計畫的角度重建校舍更是全台首創。現在所有台北市中小學如果要重建或改建，都要配合名為「市有建物及用地整合運用導向之都市發展（E-Oriented Development，簡稱 EOD）」政策，重新討論學校是否於鄰近學校結盟、納入社福機構等，且校園動線一併重新規劃，確保學生上學期間，不會因為公共空間的開放受到干擾。目前台北市 EOD 計44案執行，由台北市教育局每年爭取挹注20億以上經費，併協同需求單位加碼經費。

這次調查值得關注的縣市還有桃園市。桃園市，是六都人口成長最多的縣市，卻擁有全台第二多的餘裕教室。對此，桃園市教育局局長劉仲成回應，產業發達、房價平實、交通鄰近雙北，吸引人口移入龜山區、中壢區、桃園區。

在這些區域，學校正面臨總量管制和新設校需求。為避免教室擁擠，桃園市教育局重新劃分學區，卻也因此造成部分地區出現學生人數下降的情形，因此出現餘裕教室。而桃園市舊城區和偏鄉學校的發展，將會是另一重挑戰。

發現三：活化用途前六名：最歡迎嬰幼兒，日照中心再等等

教育部推動活化餘裕空間在今年屆滿20年，學校提供的服務也更加多元。透過親子天下「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發現，幾乎全台都有校園活化的案例。例如，彰化縣有歡迎社區民眾使用的食育美學堂、桃園市和高雄市都有玩具圖書館、台東市則有兒童早期療育發展中心⋯⋯皆進駐國中小校園。在少子化下的校園裡誕生，滿足全年齡需求的學校。

親子天下「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顯示，全台活化餘裕教室的活化用途前六名，依序為：幼兒園增班與托嬰中心設置、政府政策或校內需求所置教室（如專科教室、職業探索暨體驗教育中心）、社區大學、樂齡學習、運動休閒（如社區運動站）、閱讀推廣（如社區閱讀室）。

排名以能接軌國小教育的嬰幼兒最受歡迎，其次用途仍以學校最擅長的教學為主，不過衛福部預計要在明年底之前完成的「一國中學區一日照」則是要再等等，日照中心並未列入排名。

幾位校長提到，社福機構像是日照中心建置在校園，很難沒有鄰避效應，需要花更多的溝通成本、更長的溝通時間，有時候吃力不一定討好，所以需要增加誘因。

譬如，高雄市大同國小租借餘裕空間給大同醫院設置日照中心，大同醫院不光是斥資2千萬翻新校舍，且每年租金達100萬元，大同國小則用租金來聘請外師、補助全校課後社團免費等，獲得家長推崇。

高雄市大同醫院租借大同國小餘裕空間建置日照中心，共同開發老幼共學課程。楊煥世攝

高雄市鹽埕區忠孝國小租借地下空間給玩具圖書館使用，志工媽媽正在整理玩具。楊煥世攝

高雄市鹽埕區忠孝國小的特色課程是布藝課，布藝教室的前身是黑漆漆的儲藏室。楊煥世攝

新設施沒配套成拖油瓶，理念溝通很重要

「蛤，聽到（租借空間）就覺得很麻煩，我就說教育部不太像是我們的長官，時不時拋出一些神奇的政策⋯⋯」某國中老師說。也有科員訴苦：「現在談活化學校的餘裕空間，就是硬塞學校任務。」

高雄市鼓山國小校長高玉山則表示，政府推動政策要有配套措施，就像蓋好了新設施沒有配套，給學校管理，就會變成學校發展課程的拖油瓶，並不建議這麼做。

要面面俱到不是件容易事。擁有20年教學與學校領導經驗的道禾實驗教育機構前總校長蔡佩伶認為，用願景和信念可以推動行動實踐。蔡佩伶自道禾退休後，轉投入地方創生，在南投縣成立結合地方創生理念的教育平台「大美生活提案所」，陪伴多所中小學，如南投縣光榮國小等，開發在地課程模組。並在今年規劃活化一幢廢棄的公有用地，希望能打造成一個0～100歲的社區聚落，聚落裡有座幼兒園、還有銀髮麵包店、另外有間小書店鼓勵中輟少女就業。

蔡佩伶很難忘，一次老師面對特色課程開發顯得興致缺缺，引起她的注意。後來老師對蔡佩伶坦承：「不是我不願意做（課程），是上一個（校長）要做咖啡，這一個換成要做茶。」蔡佩玲聽完有所啟發。蔡佩伶說：「體制內學校的老師是疲於奔命的，老師為什麼抗拒？因為沒有人談理念和信念，沒有人告訴老師要全面思考，所以（領導者）理念要說清楚，其實茶和咖啡是同一條路，不能以爲茶是理念，應該要是途徑。」

學校要能永續經營不是件簡單事，涉及的層面很廣、眉角很多、時間很長。例如，高雄市大同國小和大同醫院的日照中心建置，從2014年開始規劃到2016年正式啟用，舉辦多達162場公聽會、協商會；台北市 EOD 計畫要蓋一棟能永續經營至少50年的學校，不含前期規劃，光是建設就要花6年，屆時的剪綵典禮可能已經不是當時的原班人馬。但在台灣各地，卻仍有著一群人正在默默耕耘、付諸行動，希望能打造一所可以陪伴一家子的學校，希望學校一直都在。

小字典｜校園餘裕空間：校園餘裕空間意同校園閒置空間，上述空間包含教學空間、行政辦公室、公共服務空間等。餘裕空間的核定標準是依據教育部「國民小學及國民中學設施設備基準」、教育部「幼兒園及其分班基本設施設備標準」等相關法規核算後，超出基準的空間。

親子天下2023全台國中小餘裕教室調查

• 調查時間：2023年5月2日至5月22日截止
• 調查統計：陳盈螢、實習記者洪郁翔
  

（責任編輯：劉茵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