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必修課:班上發生集體偷竊事件,老師怎麼處理?

「溫老師,代誌大條囉!你們班好多個男生已經去『裕毛屋』偷三次了!」初次處理校外偷竊事件的溫美玉老師,回顧自己當時的危機處理過程,看見自己不完美。再一次面對偷竊事件時,溫老師怎麼處理?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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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老師,代誌大條囉!我兒子今天被我逼問出來說,你們班好多個男生已經去『裕毛屋』偷三次了!」晚上一位家長氣急敗壞的打電話跟我通報。

「我們班?是誰?怎麼偷的?……」我不敢相信話筒另一端傳來的消息。

「我兒子本來今天也要跟去偷,這個阿呆說謊就會被我抓包,我才知道,連班長也去偷了!」這家長跟我交情不錯,好意讓我知道。

「什麼?班長?他才剛當選模範生耶!他也有份?可以讓你兒子來直接跟我說嗎?」我的情緒已經瀕臨失控,不想再像擠牙膏似的拼湊事件。

接著是直接衝到這學生的家裡,進行一連串的事件始末核對,喔不!更正確的說法是「審問」。這孩子因為在群體中較為弱勢而未受邀,僥倖逃過一劫,但因為他已「覬覦」多時,對情報有一定的掌握。

初次處理偷竊事件的震驚

這實在超乎我的教學經驗。之前我聽過學生到福利社偷糖果,但現在卻牽涉到校外的大型知名商店,我連問話都亂了套,更難堪的是,我是導師,卻被蒙在鼓裡長達兩週,也因為我的疏忽與不察,讓這群孩子食髓知味,竟然已經偷了3次。

當年的裕毛屋超市,以販售日本進口文具及民生用品為主要特色,在舶來品稀有的年代,那些令人眼花撩亂又高檔名貴的文具實在誘人。然而它走開架式良心商店模式,不裝設監視器,竟讓附近小學生遂行偷竊行為。

我突然想起,前陣子因為地方報紙的報導,校長還特別叮囑導師要注意自己班上學生,沒想到,我帶的班級〈四年級〉已經偷了3次,每次還出動6~8人互相掩護,卻沒被逮著!

整個晚上我在床上輾轉難眠,是該慶幸還沒被報導讓學校蒙羞,還是該羞愧,店家平白損失卻沒抓到賊?

隔天,我早早就坐在教室等一群「小偷」進教室。沒錯,我當時內心就是這麼鄙視與憤怒!這種惡行簡直不可饒恕,不敢想像如果真的被逮到,學校會怎麼看我?家長又會怎麼批判我?

全班到齊之後,我連問都不用問就一一唱名,把所有參與的男生先打一頓,以洩我心頭之恨。接著是一輪猛烈的「道德」轟炸,現在想來都覺得恐怖至極,一個老師怎能瞬間讓自己變成上帝、聖人,劍指眾生,還滿口仁義道德,彷彿自己這輩子從未沾染一絲一毫的塵土。

可是,我真的毫無瑕疵嗎?

小時候住在物質貧乏的鄉下,肚子餓時,要不是去偷挖鄰居地瓜再到田裡「控窯」,就是偷採水果解饞,被追著打時,不但毫無羞恥,還會咒罵主人家小氣。再長大一些時,已經明白社會現實,為了維護人際關係,或者企求過關,考試作弊也偶爾為之,同學之間把這種行為當作「正常社交」,沒人會大驚小怪。

然而現在,我卻掄著大刀對著手無寸鐵的學生磨刀霍霍,外加恐嚇:「馬上把所有偷的東西交出來,不然,我會通知警察把你們抓到警察局。」除此之外,少不了電話告知家長,讓家長在家好好管教,晚上我再親自到每一個家庭訪問。

家訪,讓我對處罰重新思考

那一年的秋天來得特別早,淒冷的秋風吹拂,街景更形蕭瑟,電話中隱隱然感覺家長的怒氣,我開始緊張。

當老師的都是刀子口豆腐心,在學生面前話一定說得很重,然而,這些話如果轉述給家長,家長跟自己孩子在親情連結之下,心理衝擊往往更勝於老師,他們的心情肯定極為糾結複雜。

傍晚下班後趕緊騎著摩托車,繞著那個家家戶戶都是客廳兼工廠的社區,即使孩子出身客家農村的我台語十分生澀,也得親自一戶挨一戶的走動,希望家長手下留情。

第一個抵達的家庭就是班長家,我一進門看見跪在神龕前的班長,突然覺得自己好殘忍,這些小鬼白天已經被我修理又臭罵一頓,結果我的一通電話,讓家長晚上再度出重手。

一旁板著臉的父親,兩手專注忙著操縱機器,散落的半成品堆滿了小小的客廳,看得出來正在加緊出貨,這是為了每一天的三餐拚搏的家庭,他們不懂得同理孩子也就罷了,而我竟然還在旁搧風點火告御狀。

孩子看到我開始流淚,可以從眼神中讀到他發出的求救訊號,他是班長,是模範生,是我寄予厚望的孩子,正因為他也同流合汙,讓我感覺深深的挫敗,可是,看見他無助的模樣,我的心瞬間軟化;再細看他兩條腿上的鞭痕,使我愧疚又自責。

「爸爸好,其實我都有處理了,我有叫他們不可以再偷東西了,你不要再處罰孩子了!」我想辦法孩子說話。

「謝謝老ㄙㄨ啦!加拍謝,溝乎老ㄙㄨ走一抓,伊哪謀乖奏哩啪謀要緊!」家長以流利的台語感謝老師,還要我盡量打沒關係。

「你可以讓他不要跪了嗎?他已經知道錯了!」我自作主張走過去,一把將班長拉了起來。孩子害怕的躲在我背後,爸爸尊重老師也很給老師面子,臭臉教訓了孩子幾句,說既然老師都親自來了,就修理到這裡,下次再犯,就沒這麼好命了。

接下來幾個學生的家裡,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畫面,諷刺的是,白天我扮演殺手,到了晚上卻化身為救命的俠客。這個偷竊事件中,我的情緒從剛開始聽到時的震驚恐慌,接著是感覺被學生背叛的憤怒抓狂,後來卻急轉而下,發現家長對學生嚴厲體罰時,我充滿羞愧與不捨,最後一切如鬧劇般結束後,則產生強烈的自我懷疑:我的危機處理真的及格嗎?

看見自己不完美,讓我能成熟處理

偷竊事件發生時,我和這些孩子已經相處一年多,我像一頭受傷的猛獸,不僅感覺遭到背叛,更想急於保護自己,我是如此恐懼,好不容易建立的班級秩序,以及我在學校的個人評價,是否會一夕間全盤崩毀?

深深的恐懼帶來怯懦,我完全不敢在第一時間承認自己過於驚嚇,導致無法有智慧的面對並處理。沒有能力處理,又怯於向周遭尋求支援,孤軍奮戰的結果就是一團混亂。

看似大動作處理偷竊事件,希望學生未來行得正、坐得直,但從我自己到家長的方法皆拙劣不堪,最終目睹學生或下跪或被責打羞辱,明明是希望學生變好,我內心卻縈繞著罪惡感。

爾後幾年,班級幾乎都會發生類似的偷竊事件,相較於發生在校外,教室內的事件單純許多,自己也不再那麼手足無措。首先要承認老師自己也會恐懼,也會擔心外界評價,此時,不妨大方開門迎接,甚至邀請「恐懼」入住一段時間;靜下來聆聽恐懼想傳達的信息或提示,和處理事件一樣重要。

比如,發生這樣的事件,受傷的豈止是學生?老師、家長也會覺得自己沒有盡到教導的職責,為此感到內疚與自責,而且還得擔心處罰的分寸拿捏不好,造成學生日後的陰影與傷痛。

退休前幾年,一位因父母離異而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成了班上的慣竊。細究原因,她心裡可能這樣想:「既然你們不能主動提供我的需要,不管是物質還是情感上的,我就直接『偷』!」

經過歲月洗禮與體悟,再度處理這樣的事件,我有了不同的思考與手法。

「親愛的小靜,溫老師想跟你談談好嗎?」將近半年的相處,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偷竊,這之前我們彼此承諾、相互約定要改變,我會慢慢等她。然而,又一次撕毀信任,她走向我的腳步顯得異常沉重與緩慢。

「嗨!我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想要請教你喔!我算了一下,這學期開學已經兩個月,你才偷一次,為什麼?其他時間你為什麼都不想偷呢?」我想讓她看見自己的進步,而非數落她這次的再犯。

「嗄?什麼?」小女孩滿臉問號,眼前這位老師,竟然問她為什麼沒有時時刻刻都想偷,這是什麼問題啊?

「啊就不想偷啊!又不是每天都在想偷拿東西,偷拿別人的東西會很害怕耶!」她終於回神,而且篤定的回答了我的怪題目。

「那,不想偷的時候心情怎麼樣?你喜歡這樣的情緒嗎?」說著,我馬上拿出「溫老師五卡板」讓她指認圈選。

「安心、解脫、期待……,還有……自豪。」

「喔,我很好奇,期待是怎麼來的?你想說什麼?」我試圖讓她自己直面未來。

「我期待我不要再偷拿別人的東西,我不想再讓同學討厭我……」瞬間她崩潰大哭,而我則快速緊緊摟著弱小無力的她,彷彿也抱住那個曾經在初任教師時跌落恐懼深淵的自己。

原來,真實勝過完美,強迫自己扮演萬能的上帝角色,注定要傷痕累累。當我們擁抱內心的恐懼與痛楚,將幽暗的通道一一打亮,慢慢往前走,才能活出更真實、更完整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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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天下文化出版《成為溫美玉》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成為溫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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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美玉

「溫老師備課Party」創始人

「溫老師備課Party」創始人、「腦力集教學諮詢公司」CEO、南大附小退休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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