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要教孩子不說謊嗎？劉桂光：更重要的是讓他願意堅持良善

「誠實是一種美德，說謊就是萬萬不可？」在孩子的道德教育路上，保持誠實通常是我們最重視的課題，所以對於誠實反面的具體行為——說謊，我們多半以「不可以說謊」來教導孩子，但卻常被質問「可是大人也會說謊啊！」或者往往在提醒孩子不要說謊時，孩子為了逃避責罰反而養成了開始說謊的習慣，都讓「誠實」教育的界線難以拿捏。有多年教學經驗，專長是生命教育和哲學思考的高中校長劉桂光，就提醒師長們，與其糾結在「要誠實，不要說謊」，更重要的應該是引導孩子思考是非善惡的判斷、正確價值的抉擇、自我責任的承擔……

在校園中會遇到孩子的一些狀況，例如：到學校穿便服卻沒有配帶證件，有些孩子就會拿別人的證件，你問他的時候他會說這是我的啊！有些學生翹課被查到，就會說老師讓他去某地拿東西，或說這是體育課我要回教室拿東西，或是說我剛剛肚子痛去上廁所……；有些學生跑去操場打球，被發現就會先騙說是這一班的學生；有些同學會說去上廁所，卻是跑去圍牆邊拿外訂的食物，被發現了就編很多理由……。

通常的模式就是先以謊言面對，當被戳破之後再來應對。有的是趕緊道歉連聲說對不起、有的是擺個臭臉覺得你在找麻煩、有的是繼續編理由就是不承認自己有錯、有的會牽扯他人為自己找藉口、有的乾脆生氣就跑掉了……，各種情況不一而足！我常常在思考的是：孩子為什麼要說謊？是不敢、不願、不知面對自己的行為嗎？是害怕責罰？抑或是缺乏責任感？或者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

在一般的情況下，誠實絕對是我們必須遵守的道德規範，不然日常的商業行為、朋友之間的相互約定、合作或買賣的契約簽訂，都不可能被相信、被落實了。

大人也說謊，我們要教孩子不要說謊嗎？

但是大人們多數都會說謊，這應該也是生活中很真實的現象吧！

那麼我們是如何面對生活中諸多的不誠實呢？這裡所牽涉的問題應該很複雜，我們就先不費心去討論大人為什麼要說謊了。

但我為什麼想要討論「我們要教孩子不要說謊嗎？」因為：

我們在孩子成長的教養過程中，通常都會要求孩子不要說謊，對於說謊的行為會加以處罰。那麼為什麼會有大人與小孩的差別呢？

其次是孩子仍在接受學校與家庭的教育，在人格養成階段應該要學習孩子分辨：什麼樣的謊話是不能說的，應該要努力去避免？這更是老師與家長在學校教育或家庭教育中應該要去學習的。

我會想要表達的是：

我們是不是應該認真去思考，如何將所謂的說謊做出更精確的理解與定義？
並且我們是否應該要反省，有哪些教育的方式將孩子教育成習慣性的說謊？

沒錯，這裡想討論的就是我們日常的生活中有許多不是那麼誠實的話，但卻是我們經常在說的話，我們會用「善意的謊言」來表示，或者我們不會以道德，甚至法律責任來對待、譴責的那些話。但有些不誠實的話是不能說的，這些話是我們大家認為不道德的、帶來傷害的，甚至違反法律的「謊話」。

日本的中學校長工藤勇一在他寫的一本書中說：「我認為說謊這件事情，可以列為溝通的技巧之一」（出自《培養孩子生存能力父母可以做的事》）校長指的就是前面那些不是那麼誠實，但不違背道德與法律的話。

所以，「我們要教孩子不要說謊嗎？」這裡的重點會放在我們應該要思考，教導孩子不要說謊應該要怎麼教？似乎不能簡單地將「說謊」與「不誠實」畫上等號。有些話「不誠實」，但真的不太能直接跟「說謊」相提並論。

例如你生了重病，但你並不想讓太多人擔心，或是你想等情況確認了再說，所以你回答：「還好，沒事的，只是有點累吧！」又例如：朋友做的菜很難吃，為了鼓勵朋友繼續加油於是你說：「我覺得還不差啦！未來的廚藝值得期待。」這總比誠實地說：「喔！有夠難吃耶！」要好得多了吧？或是辦公室的同仁做錯事，你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想要給他自行修正改進的機會，於是你替他編造了理由、為他承擔，這也是日常很可能發生的事情。

所以有些情況也許不那麼誠實，但我們可以教導孩子這不算是謊言。

有些話無傷大雅，甚至有些幽默，也許內容並不那麼誠實，我認為應該是沒問題的。例如我們在愚人節會開的玩笑，或是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而編造的一些謊言，這些都可以一笑置之。

有些謊言可以達到安慰或鼓舞自己與他人的效果，我也認為不能當成謊言。例如我媽媽經常忘東忘西的，為了同理她幫助她接受老人家的狀態，我就經常編造一些自己的老態，讓她接受自己變老的事實。

有些謊言可以降低傷害，甚至避免傷害，這也應該被肯定。例如：你看到一群人在欺負一個人，追打之際他們問你有沒有看到人往哪裡跑？你為了救人就指了一個錯誤的方向。或是像「美麗人生」這部電影，講一對猶太父子被送進納粹集中營，父親跟孩子扯謊說他們正身處一個遊戲當中，因此讓孩子得以存活下來的故事。

有些謊言可以積極的助人，那是否也考慮需要鼓勵學生一下。例如：你花錢買了便當給沒錢吃飯的人，為了不給對方壓力，你說那是多出來的便當不吃也是浪費了。

有些狀況我認為只要在合理可預期的情況下，會讓相關的可能情況變得更好，都是可以考慮的。像是《論語》裡就記錄了父親偷羊，兒子要不要出面舉發的事情。以孔子主張兒子應該要「替父親隱瞞」的做法，這顯然是道德兩難的問題，這可能不是簡單的告訴學生做人一定誠實就能處理的。

以上這些情況讓我們說話不那麼誠實，卻可以被接受，原因就是可以讓自己與他人都可以變得更好，而且不是單方面的自以為是的好。

不能被接受的謊言

但以下這些情況我就很確定的認為不好的狀況，也就是不誠實的謊言了。

最常出現的是逃避責任，甚至為了卸責陷害他人的話，這應該就是大家最不能接受的，說謊的樣態。

違反道德、團體規範或法律而傷害到他人的謊言。有時說實話也是會傷害到人的，但至少沒有不道德或違反法律，也不是基於要傷害人而說話。

錯誤沒有被發現，卻主動採取不誠實的行為，說些不正確的話，導致其他人受負面影響甚至受傷害。

當錯誤被發現的時候不敢面對而說謊，反而失去修正、補救的機會，或因此造成其他人被誤會而受到傷害。

當然在合理可預期的情況下，會讓相關的可能情況變得更不好的話，都應該要審慎地評估。

我常常教導孩子，當我們做了一件不恰當甚至錯誤的事情，難免需要面對責罵或處罰，雖然我們不想面對、不希望被罰，但若能因此記取教訓而讓自己更好，那還是值得的。萬一我們所犯的錯是傷害到別人的，那麼這樣的記取教訓而避免再犯，更是非常重要的學習。當這樣的情況發生時，我們選擇說謊，就是拿另一個錯誤的行為處理的當下這個錯誤，這是錯上加錯。

若是這樣的錯誤行為對其他人有傷害，而我們選擇說謊就肯定會擴大這樣的傷害，這時想要獲得他人的原諒就更不容易了。比較不容易察覺的是，當我們不自覺性地對我們自己所犯的大小錯事都習慣地說謊時，很多不道德或傷害他人的事情也很可能就不以為意了，這是我認為在教育的角度會特別強調希望學生們不要說謊的原因吧！

別因急著責罰孩子，錯失教育良機

對師長與家長來說，我常常分享：引導孩子思考是非善惡的判斷、正確價值的抉擇、自我責任的承擔，要比急著責罰孩子重要多了。

當孩子犯錯的時候，正是孩子的羞恥心、自尊心、責任感、反省能力萌生的時候，是我們教育孩子成長最好的時機。此時若是只想到責罰孩子，讓我們的情緒與感受發在前面，無法理性冷靜地思考如何引導孩子，那就失去了這個最佳的教育時機。孩子沒有能力思考判斷自己行為的恰當性、合理性、道德性……，反而先感受到大人的怒氣、面對處罰的恐懼、不明白大人為何生氣？自己為何受罰？不覺得自己有錯甚至還會覺得委屈……，最後學會的就是如何逃避你的責罰？如何不讓你知道發生的事情？如何讓自己獲得最佳利益？……說謊的習慣就在樣的環境中漸次養成了。至於自我的反省能力、責任承擔、榮譽感、羞恥心、道德規範或法律，就會被輕忽了。久而久之，習慣說謊、逃避責任、不知輕重，甚至當成兒戲，影響可就更大了。

也許有師長仍然很堅持絕對不能說謊，其實德國哲學家康德就是主張無論如何都不能說謊的，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也不可以。因為說謊這件事情不可以「普遍化」，他主張道德義務有優先性，在任何情況下都有效，必須誠實就是具有優先性的道德義務，就算是為了救人而說謊，他認為這是有條件、不全然的義務，並不具有優先性。

這段話說得更明白一點的意思就是：如果每個說謊的發生只要有個善意理由就可以被接受，那人與人之間該如何互動？如何被相信呢？畢竟那樣的善意並不見得是大家都能接受的。如果大家不在意、不堅持道德的重要性，那社會豈不是大亂了。就算是為了救人，那也是有特殊目的、有條件的，就可能有私心、有可能不道德，甚至傷害到自己所不知道的其他人。如果大家都這樣做，我們的社會還有什麼良善的秩序可言呢？

康德的主張我個人是可以理解與認同的，也就說即便是善意的謊言，也不能成為一種普遍化的道德，不能總是成為我們說謊的藉口。畢竟說謊本身確實是不誠實的，所謂的道德也不能總是變來變去都要視情況而定，那道德就失去它的客觀價值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特別需要討論這樣的話題的原因，究竟該如何分辨什麼樣的話該如何說？真的不容易啊！

但是，救人一命、鼓舞人心、降低傷害這樣的善意，確實也是我們的道德直覺可以理解的，這些符合道德的善意是可以被普遍接受的。關於道德的問題確實很複雜，也不是只有說不說謊需要討論，因此師長們若能有整體的道德思辨與教育方法，可以系統性地看待生命的全部，也許在教育孩子的時候就更能彰顯生命的價值了。

回到我們的主題：「我們要教孩子不要說謊嗎？」

我個人認為從教育的角度來說，讓孩子懂得是非判斷，願意堅持成為一個良善的人，應該是我們更要去教的吧！這比要求孩子不要說謊更重要、更優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