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我被霸凌過,小一被關過廁所半天⋯⋯

「老師,老師……」女孩在連叫了宋怡慧老師好幾聲後,開始崩潰大哭。宋怡慧老師拍了拍她的肩膀,靜靜感受她的暗黑與無力,想辦法要把她從情緒的黑洞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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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重點摘要

「走,我們不要理他……」
「走,我們不要等他……」
「走,我們不要和他或她同一組……」
「走,我們不要和他或她說話……」

當她說完這些話,一群人沆瀣一氣地全然接受。

班上的某些小眾於是開始被冷落,我感覺這是技巧性的霸凌,情緒的無形綁架。

她是漂亮的大姊頭,人緣極佳,待人慷慨,男女通吃。

班上同學對她愛戴有加,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但是,為什麼她討厭的同學,我都喜歡著;為什麼她排擠的同學,我都心疼著。

她機靈聰明地從未擅自踩到我的底線,甚至,在我幾次想出手制止時,她就能覺察而改弦易轍,態度急轉直下。

我深知這個女孩不簡單,也將會是教學生涯的一大挑戰。

我知道,有教無類、因材施教;我也知道,每個孩子的表現都有冰山以下的成因。

但是,她巧言善變,我捉不住她的心思。

每一次與她的對話,都讓我感覺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分不清何謂真,何謂假,甚至,我開始懷疑孟子,人性本善的初心。我也困在某種善與惡,信任與懷疑的內在焦灼。

我不能反抗,我怕他們不喜歡我

那天放學,有位女孩趴在座位啜泣,細細、微微、淒淒、慘慘、戚戚。

我忍不住走近,抱了她一下。

女孩有些驚慌,也有點膽怯:「老師……」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我忍不住問著。

「沒事,老師,沒事。」女孩子的聲音顫抖著,感覺受到很大的驚嚇。

職業的敏感度,讓我說了善意的謊言:「我剛剛看到了,你要不要自己說說……」

「老師,你看到了?」女孩放聲地哭了。

「想聽故事嗎?小時候,我哭的時候,媽媽就會說故事給我聽。你想聽我說故事嗎?例如,《白雪公主》、《一千零一夜》、《台灣民間故事》?」我逗趣地說。

她善良地點了點頭。

「吳明益曾說,記憶比較像是易碎品或某種該被依戀的東西,但故事不是。故事是黏土,是從記憶不在的地方長出來的,故事聽完一個就該換下一個,而且故事會決定說故事的人該怎麼說它們。所以,把你的記憶說出來,我用我的故事和你交換,如何?說完話,就讓內心的雜質清空,重新歸零。」我溫情地和她喊話。

「○○要我一個人把家政作業的分組報告做完。可是,他們都沒有給我資料,我無法做簡報。如果,我沒有把作業做好,以後他們都不要和我同一組了。可是,今天我要去補習,還要去醫院看阿嬤,還有其他的作業、考試要做……但是,我不能反抗,我怕他們不喜歡我。」女孩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沒關係,你就去忙自己的作業。其他的,先不用管,交給老師。善良,是生命的一種選項,但是別人也不能濫用他人的善良,占人便宜,讓人吃虧。善良還是要有一條正義的底線在當防衛線。就像愛默生說的,你的善良,必須有點鋒芒,否則等於零。」我嚴肅地說。

世界不一定都是美好的,有藏汙納垢的、隱晦暗黑的一隅。教育現場也是,但是,學生的心應該比較柔軟光明……或許,該是正面對決的時候到了。

為女孩朗讀一段文章

「○○,下課來找我一下,好嗎?自己一個人來就好。」

我刻意保持嚴肅,讓氣氛瀰漫著肅穆的凝結感。

我捕捉到她短暫出現的緊張與擔心的表情。

孩子還是孩子呀!即便在同學面前如此強悍,還是畏懼我的威嚴以對。

「老師,找我?」她收斂海派的性格,問話顯得有些拘謹。

「你認識胡淑雯嗎?讀過她的小說〈奸細〉嗎?」

「沒有,我沒有閱讀的習慣。」女孩回答得很小心。

「那麼,我說個故事給你聽,是有關〈奸細〉的內容。你不用讀,我替你朗讀。好不好?」我溫柔地說。

女孩的表情有些迷惘,卻也沒有拒絕。

「正義有時候,僅止於復仇。復仇有時,止於揭露。揭露他人,揭露我。其中有個擊中我的句子是:你也是嗎?跟我一樣嗎?我們都是某一種,難以說出口的嗎?當學校開始把人分階級,每個人都必須承受體制對於身分的命名時,我們被標籤化,也標籤別人,人與人的差異性不該是撕裂情感,反而應該是透過相互合作,消弭差異,讓我們的身心都得到安頓。小時候,老師也被排擠過,安靜平凡得像邊緣人。或許,同學都是無心的,但是我常覺得自己是孤獨的,內在常處於難以言說的哀傷。我開始偽裝自己聽懂同學的笑話,勉強地加入他們的所有行程,甚至,東施效顰地想變成他們那種類型的人。每一次的刻意,老師的心都好疼痛,痛到自己都快無法看清自己。失去自信的我竟然開始排擠自己,討厭自己,有了厭世的想法。這件事,我從來沒對人吐露。曾經,我也是絕望的靈魂。」我有些哀傷地說。

女孩崩潰大哭

「老師,為什麼要告訴我。難道……」女孩恐懼地問。

「你別瞎猜。我只是感覺到你和我當時一樣,都刻意把真實的自己隱藏了。那不是我們的模樣,青春就是該哭就痛快地哭,該笑就爽朗地笑。不要勉強自己的真心,不要擔心自己該站在哪一個階級,我們該被如何評價。在偽善的世界活久了,你會忘記初心是簡單與澄淨的,不小心也在階級與是非界線中擺渡,迷惘著。讓我擁抱你一下,好嗎?讓滄桑的靈魂,有個可以停歇的港灣,願意來老師溫暖的國度,讓我成為你的朋友?」我真心地問著。

「老師,老師……」女孩在連叫了我好幾聲老師後,開始崩潰大哭。

一個人能這樣好好地哭,是多麼痛快的事。哭完,就被善良的光救贖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靜靜感受她的暗黑與無力,希望自己有能力把她從情緒的黑洞拉出來。

我⋯⋯好恨這樣的自己

「老師,我被霸凌過。小一被關過廁所半天,小二被同學拿掃把打過身體,小三……」

我幾乎不忍再聽下去了,眼眶盡是淚水。

「所以,我就像你說的,我報復別人的方式就是讓自己變強。我不允許自己再被欺負,就在我小四被打得傷痕累累的那天晚上,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所有的痛,我都要討回來,所有的苦,我也要討回來,不容許任何人有能力能再欺負我。所以,我開始變本加厲地當起霸凌者,也忘記自己曾經有多厭惡被欺負的感覺,我……好恨這樣的自己。我現在該怎麼辦?」女孩害怕地問著。

「別再責怪自己了,很多事發生了,不是追究對與錯,好與壞。問題是,我們絕對不能因為痛苦就報復別人,不能因為過不去,就傷害別人,那是多麼可怕的情緒食物鏈。

「人生有太多的悲劇,太多委屈,太多不願回首的故事,只要願意負責,願意承擔,願意彌補,一個真心的道歉,都值得被鼓勵的,一次真心的贖罪,都值得被支持的。老師願意陪你面對過去,願意陪你一起救贖自己與他人。從今天開始,我們走在陽光的道路上,為自己當一次浴火鳳凰,以真誠的心面對自己的過錯,在重重烈火的淬鍊下,重新你的姿態,躍動你的心跳。

「好好愛同學,才有機會抹去傷痛的印記。其實,白先勇在《寂寞的十七歲》提到,我覺得做人真麻煩,那種感慨,不被認同的疏離感,是每個青少年都要嘗受的年輕苦澀,一如少年維特的煩惱,寂寞的年少,得而復失的寂寥,常常是青春一次又一次的震撼教育。我們都在犯錯中與自己和他人和解,在自卑中喜歡自己,孤獨中肯定自己。」我說完,女孩臉上朗晴了,有種釋懷的放鬆。

從那天起,女孩彷彿讀懂了我,走在我的身邊,陪伴我與書為伍的生活。

我是多麼幸運,能與學生讀著有質量、有溫度的文字,能彼此靠得那麼近的,選擇讓細細微微的光照拂我們的性靈,忘懷他人或自己有意無意的傷害,學著向陽,真心寬恕他人或是自己的過錯。

青春,無須有太多塵灰,自然地愛著,笑著,享受著。這是身為一位老師對學生們唯一的祝福。或許,未來我們會一起學會體現人生的舉重若輕,此刻的跌跤,失意,真的真的沒有什麼過不去的。

我們都要好好地愛自己,走在有光的日子裡。

*本文摘自寶瓶《療癒26顆破碎的心——怡慧老師的閱讀課》,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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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怡慧 宋怡慧

宋怡慧

新北丹鳳高中

講師簡介:宋怡慧老師 致勝是我的姓,鮮師是我的名。 快樂是我的字,幸福是我的號。喜歡,與眾不同的人,喜歡,新奇挑戰的事,喜歡,萬中選一的物。 有一種微光,曾在中學時代照亮自己闃暗的生命長廊,是閱讀;有一種力量,曾在我初為人師時,鼓勵著我成為更好的師者,是閱讀;曾在我接任圖書室老師時,給予我有勇無懼的力量的永恆朋友,也是閱讀 。滑世代的你們,在神魔之塔中,找到挑戰自己想像與能力的位置,那麼可以,也可以在自己閱讀系譜中,和同學們PK一下你們喜歡的書,讓自己靠閱讀闖過多少真實生命的關卡,從虛擬聲光,走向樸實無華的閱讀世界,想像一種反璞歸真的閱讀興味。準備好了嗎?一起上一堂FUN輕鬆的閱讀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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