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溝通事件簿|當善意通報,換來惡意指控:一個校園衝突的始末
老師不是溝通專家,卻天天身處複雜人際現場。一場因教學差異而引起的溝通衝突,把老師捲進同事間的情緒風暴。當善意不一定會被理解,程序正義被個人情緒所淹沒,老師如何在保護學生的同時,維持校園的職場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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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開端,很單純。身為一名國小老師,我在某天的下課後,迎來了一位帶著不安與困惑的學生。他小聲地告訴我,在一門課程中,授課的 C 老師所教的內容,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據他描述,課堂上出現了一些過於「直白、露骨」的詞彙,這些內容不僅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也讓他產生了不適的感覺。
當時,我判斷這可能是教學方法上的差異,便請孩子先觀察,再告訴我情況。然而,一週後,同樣有學生再次向我表達了相同的困擾,這週的課堂上再次出現了類似的話題,而且這個情況並非第一次發生。
這讓我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我最擔心的,是學生的身份一旦曝光,可能會在課堂上遭到刁難或報復。同時,身為教師,我知道自己有依法通報的責任。在權衡之下,我選擇了一條最謹慎、也自認最保護學生的路:不直接與該位同事對質,而是依循校園性平事件的處理程序,向學校的權責人員(學務處組長)進行通報,並請求由第三方介入了解,以確保學生的匿名性與安全。
然而,我所預想的程序性處理,卻引爆了一場意想不到的情緒風暴。
幾天後,我收到了 C 老師傳來的訊息,內容情緒激烈、充滿指控。一件本應聚焦於「學生感受」與「教學專業」的公共議題,瞬間被扭曲成針對我個人的惡意攻擊。
接下來的發展,更讓我感到無力。對方開始翻出過往合作的種種事件,將我過去在學年事務上的主動承擔,全部重新詮釋為別有用心的算計與自私自利。
每一件出於善意或責任感的協助,都被描繪成一場陰謀,這是場全面的名譽抹黑,試圖將我塑造成一個處心積慮的加害者。
而整起事件最讓我心痛與諷刺的,是我的擔憂最終成為了現實。
在 C 老師知曉是哪幾位學生反映問題後,確實在課堂上點名,剝奪了他們的受教權。這一切,恰恰印證了我當初為何選擇保密通報——我害怕的,正是這種針對孩子的報復行為。
我的謹慎,是為了避免傷害,但傷害最終還是以另一種方式發生了。
這次經歷讓我深刻體會到,在一個緊密的職場社群中,處理敏感問題是多麼困難。當你試圖遵循制度、保護弱者時,卻可能成為被攻擊的目標。善意不一定會被理解,程序正義也可能被個人情緒所淹沒。
應對策略與衝突的收場
當我收到 C 老師那封訊息時,我非常憤怒,但我很快意識到,如果我也用情緒化的方式回應,只會讓自己陷入與他同層次的泥沼,並使事件徹底失焦。
因此,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決定採取一個「基於事實、回歸法理」的應對策略。
- 談「法」:
我首先向他闡明我的法律義務。我直接引用了《性別平等教育法》的規定,強調「校長、教師……知悉服務學校發生疑似校園性別事件,應立即通報至遲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我這麼做的目的是要告訴他:我的行為不是出於個人意願,而是法律賦予我的責任。我不是在「陷害」你,我是在「依法行事」。
- 講「情」:
接著,我從情感和同理心的角度切入。我解釋我完全是站在保護學生的立場,因為他們明確表達了「不舒服」。同時,我也提到自己曾向其他班級的老師求證,試圖客觀了解情況,這表明我並非單方面聽信學生之詞就針對該老師。這部分是為了傳達:我的出發點是學生,不是你。我理解這件事可能讓你難受,但我的初衷是解決學生的困擾。
- 論「理」:
最後,我解釋了自己行為的合理性。我再次引用《性平法》的保密原則,說明我之所以不直接找他溝通,是「害怕孩童身份曝光」後可能遭到不利對待。在這種情況下,透過第三方(學校權責人員)進行調查,是最合理、最能保護所有人的方式。這是在告訴他:我的處理方式有其邏輯和正當性,是為了避免更大的衝突和傷害,而非故意疏遠或不尊重你。
我沒有和他爭辯那些被扭曲的往事,而是將對話的焦點牢牢鎖定在「我為什麼要通報」以及「我為什麼選擇這樣通報」這兩件事上,並用法律和保護學生的原則作為所有行為的原因。
然而,我的「法、情、理」回覆,並沒有平息他的怒火。
對方顯然無法接受我的解釋。他的回應完全繞過了「法律責任」和「學生感受」這兩個核心,並將整件事定調為我對他的個人迫害。於是,這場溝通就此打住。 我意識到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任何交集,再多的解釋也只是徒勞。
因此,我決定不再對他的個人指控做任何回應,讓事件回歸校方的處理程序。最終的收場是沉默且分裂的,我停止了與他的對話,靜待學校的調查。
我對這個結果的看法非常複雜……是一種悲哀的勝利(A Pyrrhic Victory):從某個角度看,我「贏了」。C 老師的報復行為,恰恰證實了我最初的擔憂是完全正確的,也證明了我選擇保密通報的程序是多麼必要。這讓我在道義和事實上都站穩了腳跟。
然而,這種勝利是悲哀的,因為它的代價是學生的受教權真的受到了傷害。我保護了程序,卻沒能完全保護住孩子,這讓我感到非常難過。
這件事讓我對職場上的人際關係感到失望,卻也堅定了我的信念,儘管結果充滿遺憾,但如果時間倒流,我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保護學生是教師最根本的職責。
這次衝突雖然痛苦,卻也像一場壓力測試,讓我更加確信:在面對大是大非時,堅守原則,即使會付出代價,也遠比為了人情世故而妥協來得重要。
這次溝通經驗中,採取的關鍵做法
- 堅守了法律與程序的底線:
在面對學生的申訴時,我沒有因為怕麻煩或擔心得罪同事而選擇息事寧人,在衝突爆發後,我始終以「依法通報」作為我行為的基石,這讓我在後續的爭論中,立場堅定且有理有據。
- 將學生的安危置於首位:
我從頭到尾最核心的考量,就是「如何避免學生身份曝光後遭到報復」。這個初衷驅使我選擇了更謹慎的「間接通報」方式。雖然最終傷害還是發生了,但這個起心動念是我認為自己做得最正確的一點。
- 保持了理性的溝通姿態:
當我收到對方充滿敵意的訊息時,我克制住了回敬同等情緒的衝動。我選擇以「法、情、理」的架構來回應,試圖將對話拉回理性的軌道,雖然這個嘗試失敗了,但至少我沒有讓自己失控,沒有留下任何會讓自己後悔的言詞,在衝突中保持冷靜,不被對方的情緒帶著走。
這次經驗後,我想調整的三件事
- 或許可以更早尋求外部支援:
在我向組長通報後,是獨自一人在面對 C 老師後續的情緒反撲。現在回想,當我收到那則攻擊性訊息時,我除了自己回應,或許可以第一時間將這個「新狀況」(同事間的衝突)也一併告知學務處或更上級的行政主管。讓管理層及早介入,也許能更有效地阻止後續的報復行為,而不是讓我單獨承受砲火。
- 對通報後的連鎖反應預估不足:
我雖然預見了「學生身份曝光」的風險,但我可能低估了同事之間信任崩潰後,所引發的個人攻擊與名譽毀損的強度,雖然專注於保護學生,卻沒能為自己建立足夠的「心理防火牆」,如果能預先設想「最壞的情況」(例如:對方會如何扭曲事實、會攻擊我哪些點),我或許能更從容,心理衝擊也會小一些。
- 對學生的事後輔導可以更周全:
事件的核心——感到不舒服的學生,他們在被剝奪受教權後,內心肯定受到了更大的創傷,我當時雖然為他們感到不平,但或許可以更積極地聯合輔導室等資源,進行更系統的心理支持與後續追蹤。
整起校園溝通事件帶給我的啟發
啟發一:不是所有溝通,都是為了「達成共識」
過去我總認為,溝通的目的在於化解誤會、尋求共識,但這次經歷讓我明白,有些溝通的目的,僅僅是為了「表明立場」和「建立界線」。當對方已經用情緒和偏見預設了你的「罪名」時,任何解釋都可能被視為狡辯。在這種情況下,對方無法和我達成共識,因為對方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我的道歉與屈服。意識到這一點後,我的目標就從「說服他」轉變為「保護我」。
策略:放棄無效說服,轉為立場聲明,與其花費心力去解釋「我不是那樣的人」,不如清晰、堅定地重申「我是基於什麼原則做這件事」。這能將你從被動的辯解者,轉變為主動的立場捍衛者,更能穩住自己的陣腳。
啟發二:程序正義,是你最堅實的盔甲
在充滿人情與關係的職場環境中,人們常常傾向於「私下解決」,認為這樣能保全雙方面子。但這次事件血淋淋地證明,當衝突涉及權益與法律時,「人情」是最脆弱的,「程序」才是最可靠的。
我選擇依法通報,這個行為本身就構成了我最強大的防禦。無論對方如何對我進行人格抹黑,我都只需要回到一個點上:「我是依法行事」。這讓我在混亂的指控中,有了一個不可動搖的立足點。先想程序,再想人情。 遇到敏感或具潛在風險的事件時,第一時間思考的應該是:「按照規定,最正確的處理流程是什麼?」將個人情感與判斷暫時後放。這不僅是保護他人,更是保護自己免於「處事不公」或「越權」的指控。
啟發三:與人為善,必須帶點鋒芒
我過去在學年事務中,可能習慣於做一個「老好人」,主動承擔、樂於支援。但在對方的眼中,這些付出都成了理所當然,甚至在我「不順他意」時,變成了攻擊我的籌碼。
這讓我學到,善良與付出需要有明確的邊界感,不能成為被無限索取的資源。幫助應該被看見、被記住,而不是在日後成為指控的證據。換言之,在付出時「適度留痕」。 這不是斤斤計較,而是一種自我保護,這樣一來,當有人試圖扭曲事實時,就有據可查,而不是只能靠自己的記憶來辯駁。
當老師在校園中遇到溝通難題,我們可以怎麼做來站穩腳跟、保持理性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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