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書】從台大經濟系、中一中歧視事件,看見青少年的心靈密室

從台中一中「烯環鈉」歧視事件,到台大經濟系系學會正副會長選舉公報的歧視政見,近期明星高中生、大學生出現種族與性別歧視語言的新聞,一位媽媽借此機會與高中兒子對話,因此有了新的教養省思。

從台大經濟系、中一中歧視事件,看青少年的心靈密室。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從台大經濟系、中一中歧視事件,看青少年的心靈密室。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最近時聞明星高中生、大學生等出現種族與性別歧視語言的新聞,確實言論內容不可取,但我想的是這些孩子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成長?如果說他們仗「(優)勢」欺人?那麼,是在什麼成長歷程裡,他們學會了用這樣的方式行使優勢?他們成長過程中,真的一路優勢嗎?當他們也覺得被嘲諷、或受不平待遇時,心中的困惑及委屈,如何被理解與傾聽?(或根本覺得這樣養尊處優的孩子有什麼好委屈的?頂多只是吃不了苦而已!)最近與高中兒子的一段對話,讓我對這類新聞,有了新的教養省思。

幾天前,高二的兒子晚自習結束上車時,冷冷說了一句:「夜間部每天只要上五節課。」

老實說,夜間部不是我關心的對象,自然對這話題不會有太大興趣,也以為兒子只是剛好配合「晚自習」時段,說了一個相應的話題而已;近幾年薩提爾及正念的修習,瞬間提醒我,關注此時此刻,關注孩子說什麼,理解他們背後可能隱含的情緒與需求。於是開啟了以下對話:

我:五節課?幾點上到幾點?
兒:晚上6:00-10:05

我:怎麼可能?一節不是要50分鐘?
兒:夜間部一節45分鐘,下課5分鐘。

我:你怎麼知道這麼細?
兒:晚餐時遇到夜間部同學問的。(老大參與棒球社,因比賽需求,認識夜間部棒球校隊同學)

我:你們一起用餐?
兒:沒有,我內用,他外帶。

媽:那怎麼聊天?
兒:我用完餐出來,他剛好買完,互相打招呼後,就一起走回學校。

媽:很好,有機會進一步認識不同族群,那他們白天做什麼?
兒:就一整天訓練,早上8點開始到下午,包含體能肌力鍛練及練球。

媽:很辛苦耶,練完接著上課,一刻不得閒。
兒:他也說很累,而且不喜歡。我問他不喜歡為什麼讀體育班?他說頭腦不好,不愛念書。我問他既然如此,為什麼不選職校?他說家人覺得高中學歷比較好。媽媽,真的嗎?高中學歷有比職校高一階嗎?

A-ha⋯⋯兒子的困惑出現了。(對我是意外的驚喜,青少年願意說心事,難能可貴,但也真的需要耐心與開放式的對話)

我說:「媽媽猜,我們這一代,確實會在選校時刻板分類:會讀書的人選高中,不愛讀書的選職校;加上傳統「士農工商」排序價值觀還在,「高中學歷(讀書人)」高一階我相信是存在的。」兒子仍很疑惑,續問:「可是高中夜間部學歷跟高中一樣嗎?」

喔,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困惑。

媽:畢業證書上,不會秀出日間部與夜間部。

兒:什麼?!這太不公平了吧,我們那麼努力考到A才進高中,夜間部入學標準比較低,卻拿到一樣的學歷證明!

兒子從困惑轉為不平。老實說,當下原想說出「這社會不公平的事多著是,這算什麼?」、「每種制度都有缺點,夜間部學生也需要付出代價」之的話勸他寬心;正念覺察提醒我這樣的話既非關注孩子的感受,也無濟於事,更像落入自動評價系統,視孩子為涉世未深的無知者,急於教誨。那麼,就試著陪他停在不平的感受;一會兒,我想起大學時代,室友即是畢業自明星高中夜間部的同學,她分享過自己被另眼質疑的心路歷程,欣喜他願意聽,也跟著轉入生命關懷的話題。

兒子所認識的夜間部同學屬棒球校隊二軍,只能參加軟式棒球賽,由於少子化,夜間部棒球校隊人數受到影響,以致軟式組人數無法組成一隊,只好求助日間部棒球社員支援。幾次練習與初賽後,兒子經常質疑:「為什麼校隊球員程度比日間部玩票性質的社團成員差?他們不是體育班的學生有基本程度嗎?不是每天在練嗎?」順著再抱怨起具有主導權的校隊行事消極散漫(比如練習時間安排、跑公假程序等),覺得自己犧牲「寶貴」上課時間,配合「程度差者」主導的不積極參賽過程,非常委屈。

我跟兒子坦誠,當時請他以包容程度差己的勉勵語太過膚淺,若以今天夜間部同學的例子來看,有多少孩子是在苦於不愛讀書沒辦法念高中,又必須滿足家人對學歷的期待,在這裡(高中夜間部體育班)找到了位置?雖然棒球不是他們的興趣,也不是他們的專長,至少能忍受(第一層可能委屈)做得來;勉強行事還得再面臨一次分類,歸入次一等(二軍),心情感受如何(第二層可能的委屈)?接著面對日間部棒球社團成員的能力質疑,會不會受挫呢(第三層可能委屈)?勉強就學加上這樣層層自尊心的削弱,如何期待他們提起精神積極參與?

雖然不知這番對話後,他內在的重整是什麼,但至少之後他沒再對夜間部發出怨言。現在回想起來,「夜間部一天只上五堂課」的起始句,仿如他丟出的「密室逃脫」線索,畢竟青少不易輕易展現脆弱,但當他心靈被困住時,還是希望能逃脫這樣的密室。若他的困惑、不平或委屈,只被我說教與表面安撫,或被冠上「歧視夜間部同學」之嫌,他如何能真心同理不同類群的人?如何期待他對人性有多寬厚的慈愛與包容?而抱著委屈感的配合,會不會形成另一種傷?

那麼,這些被社會躂伐的高中生、大學生,有沒有可能是成長過程中類似的舊傷作痛,藉以宣洩止痛呢?當我以台大學生選舉公報歧視言論的新聞同兒子對話時,他的一段話令我顫動不已:

社會所制定的保護弱勢政策,源自於彌補過去的不公平對待(比如原住民或女性),但我們從小的成長環境被教育人人平等,也沒感受到他們有什麼被不公平對待(甚至是特別被保護),反而很不能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被特殊保護(比如加分、比如單一性別保障名額)?

那麼,如果因為某些族群是弱勢,是不是代表他們必須被歧視,才能享有特殊保護?這樣的開玩笑只是一種對「政治正確」的反動現象。

顫動,可能因為這番話看似冷漠無情,卻又同理了所謂犯錯的孩子可能的情緒風暴,也嘲諷著大人世界或社會正義可能的盲點。在祭出懲處的同時,希望有人能與他們的內在連結,與他們深刻對話;與其焦慮他們未來一旦掌握社會資源的無良後果,不如相信他們的本性良善,只是需要被理解,這份理解,還需要我們先放下所謂的社會菁英、所謂的優勢族群,視他們為一般人,一樣會受傷,一樣渴望被愛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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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倩 小倩

小倩

家管

曾從事媒體教育服務工作,目前主職家管,三代同堂,喜歡觀察日常生活,關注家庭經營與親子教養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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