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鳥老師遇見「大哥家長」看見刺青下也有柔軟的心

這是發生在台灣某偏鄉學校的故事。我從小在都會區長大，大學畢業於某國立大學的法政相關科系，因為一些原因來到了偏鄉，開啟了偏鄉教師的生涯，以下是發生在我教書第一年的事情。

這裡的社區文化普遍尚武，有毒品、暴力等社會犯罪問題不斷發生，亦有不少單親、隔代教養、新住民家庭，很多校內行政及家長溝通方式都一再衝擊我對「知法、守法」的看法。

第一次和 N 同學的家長見面時，是在學校，那天我邀請他到學校，討論孩子的未來發展與方向，希望能多加瞭解這個孩子的生長脈絡與原生家庭的想法。

當時 N 同學的家長剛出獄沒多久，甫一見面，身材高壯、氣質非常有江湖風範的他，以冷冷的表情對我說：「現在的老師不像以前那麼好了啦！我沒有在針對你，但這間學校爛透了，沒人在好好做事，而且這邊的人也沒好到哪裡去啦！一堆井底之蛙，所以我都往外面跑，總之這邊的學校我不想多談啦！」

我當下只回應：「我理解您的想法，但也要告知您，我所做的一切決定，都是為了孩子，這是我身為老師應該做的。」

事後，透過同事與社區居民，得知 N 同學的家長從事的工作就是道上生意，回想起第一次和他見面的對話過程與對學校的態度，似乎可以理解當時的對話脈絡為何如此。

家長對學校及老師的敵意

當下初任教師且資歷只有兩個月的菜鳥如我，確實有嚇到，原本認為家長通常至少會對學校教師抱持著一定支持或尊重，沒想到這位家長居然對學校、教師這個職業保持著這麼深的敵意，當下認為很難透過家庭以及學校教育去影響這個孩子。

不僅如此，孩子在校的行為表現也確實受到家長影響，我當時只覺得很無力，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這個狀況。

後來仔細思考過之後，我決定先放著學生家庭這塊，專心做好眼前能替孩子做的事，盡可能讓孩子有更多學習與成長發生，多以同理關懷的態度和孩子相處，並且以身作則，建立相互平等尊重的關係。

我沒有因為家長從事的職業，而對孩子有任何的偏見或預設立場，雖然我知道，社區和同事都說這孩子受家長影響很深，長期貼上許多負面標籤，但我仍是以對待一般學生的方式對待他。

「每次我聽到其他老師來投訴你時，我都會覺得驚訝，因為我相信你是會可以好好和別人說話的，就像在我面前和我對話的時候一樣。」

當這個孩子對其他師長做出對立反抗行為時，我選擇先聽孩子還原事件現場，請他陳述心中的感受，同時也從不放棄的表露出我的信任。

縱使，最後是孩子犯錯，我也一樣讓他思考：「如果可以重來，還有沒更好的應對方式？有什麼是老師可以協助的部分。」

漸漸的，我發現孩子從一開始無法尊重別人、與人應對多是呈現對立反抗的狀態、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無法專注於課堂不斷干擾同學，到能夠認真上完課、甚至發展出同理心與尊重的能力，與人相處的對立反抗和衝突事件也變少許多。

N 同學這樣的轉變，家長似乎也看見了。

有一天下午，我的手機傳來了一封簡訊，內容寫著：「老師，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家小孩的照顧。」這封簡訊居然是來自 N 的家長，當下覺得十分感動與感謝，從原本的不信賴到感謝，我想付出總是有些回報的。

之後 N 的家長接送孩子時，都會主動對我微笑並揮手，甚至是和我閒話家常，在一來一往之間，我更瞭解了 N 家長的成長脈絡，他之所以從事道上生意，是因為從小家裡會將他拿來和其他人比較，他也想回應自己父母的期待，也不甘心被瞧不起，他的父母會說：「隔壁小孩25歲就年收百萬很會讀書了？你連高中學歷都沒有。」

也因為這樣，N 的家長從小就認為，只要自己能賺錢，就能夠回應父母的期待，不論賺錢的方式是否符合社會的價值。

他提到家裡，略有情緒的對我說：「我一樣20幾歲就開好車，也沒有比別人低賤呀！現在誰還會說我不會賺錢？」這時我才意識到，所有防備的背後，其實都有一份破碎以及渴望被看見的過去。

沒有人一開始就是以這樣武裝自己的態度去面對社會，只是他們的歷程讓我們看到了這樣的生命姿態，這份生命姿態沒有對錯，沒有優劣，這都是他努力生活、努力成為自己的樣態。也許這樣的生命姿態很難被改變，但我們可以選擇回應他生命姿態的方式。

道上兄弟 style 的感謝

這樣和平的日子過了一陣子，有一天，我看到學校外面有好幾位平頭、穿黑色西裝、面無表情，手背有刺青，氣質感覺很像道上兄弟的人們，似乎是在等人，一見到我，他們直接提著一戴神秘的不透明包裝的東西向我走來，當時我心裡是害怕極了，想說我是不是不小心得罪道上的誰了？

心中正盤算著該如何回應時，結果他們開口說：請問您是某某老師嗎？我們老闆有交待要把這些給你，這是他種的甜柿，想要謝謝老師平常對 N 的照顧，因為他在外縣市喬事情沒辦法過來，但柿子要趁新鮮送給老師，這樣才好吃，所以託我們送啦！

把柿子交給我之後，他們便開著黑頭車離去。平常不愛吃柿子的我，那天回家後，把 N 的家長給我的那袋柿子吃個精光。

為孩子甘願做出的改變

隔天 N 的家長來接送小孩時，我親自感謝他，同時也很感謝他對孩子的用心，他也很靦腆的跟我說謝謝。

我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心中藏了很久的疑問：昨天送柿子的小弟們都有刺青，為什麼他好像都沒有刺青？

他回答，自己曾經也是滿身刺青，但在看到孩子的進步後深受感動，為了可以成為孩子的榜樣，不要重蹈覆徹他的人生路。出獄後，他分次把刺青洗掉，前幾個禮拜終於去除了全身的刺青。

我問他：可是這樣不是很痛嗎？他說：為了我的女兒，我願意。

在世人眼中認為凶神惡煞、無惡不作的 N 的家長，其實有顆柔軟的心，面對我的稱讚會靦腆的笑著說謝謝、面對孩子時溫柔而堅定，不完全被意識形態影響，面對我與孩子真誠的付出，他也報以真誠的感謝。

人有其多面性，當我們放下對大人和對孩子偏見，平等與尊重的對待他人，我想，比起戴著有色眼鏡去審視這個世界，能看見更多不一樣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