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珍貴的失敗課】一句遲到20年的抱歉是老蘇老師一直以來的遺憾

說實在的，我對於「教學上的挫敗」這主題太有感了。 要知道教書二十多年，哪能天天過著王子和公主幸福快樂的日子？有太多孩子的臉龐，始終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有些未能說出口的遺憾，也總是沉甸甸的壓在心裡從未離去⋯⋯ 孩子，我想跟你聊一聊 例如，這孩子阿榮，我想敲他訊息已經很多年了。 前幾年的某一天，突然覺得該是時候了。於是我搜尋阿榮的臉書帳號，傳訊給他：「哈囉，我是老師，有空嗎？有一事想跟你聊聊。」 好像也不能稱他為「孩子」了，因為畢業二十多年，如今他們也成為三十多歲的成年人，有著自己的工作、事業與家庭。 傳送過去的訊息，顯示「已讀」兩字，許久沒有任何回應。 我連忙補上：「哈哈，別擔心，不是我帳號被盜啦，只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很想敲你。」 「老師想對你說一聲抱歉。」 我常在網路分享這個故事：我帶過一個非常棒的班級，自從畢業後，孩子們每年都會舉辦同學會、並在我生日時送上滿滿的祝福。迄今，已經連續不中斷的舉辦了二十多年同學會。 在陪伴他們成長的漫長歲月中，我們發展出許多動人的篇章。我慶幸自己是一位幸運的老師，他們教會我的其實更多。 但關於這個故事，還有我未曾說出口的部分。 有少數學生自從畢業後，我們就再也未曾碰面。那些過往記憶，從未因相聚而得以延續；有些遺憾或誤解，也未能及時好好和解。 未能說出口的遺憾 孩子阿榮就是屬於後者。 明明我們是多年的臉友，他經常注視著我每年發出的同學會動態，但他一次都沒有參加，對我的沾沾自喜靜默無聲。 只是這麼多年來，他國小時候的身影，還一直鮮明的活在我的心裡。 那時的他，是個讓人頭疼的孩子：經常遲到，作業總是缺交，學習能力低落；大字不認得幾個，連話都不太會說；身上衣物永遠髒兮兮，並且經常傳出難聞氣味；他常常在教室外頭遊盪，總是瞪著我一言不發⋯⋯ 因為他的爸媽疏於管教，家庭功能不彰，我無法有效改善他在生活上及學習上的問題。 我總是為他的未來感到焦慮，那時的我，剛退伍回來，和爸媽溝通幾次無效後，年輕氣盛的我，決定一肩扛起指導他的責任。 在學校裡，我緊盯他的學習，生活上也嚴格要求他遵守規範。甚至當他全身臭氣沖天時，我還拎著他去校長室洗澡，教他如何洗去一身的髒汙。 當時的我，自認為很認真，自認為用了對他最好的方式來教他。 但在很多年後，我重新回顧這段記憶，總是為自己的嚴厲與自以為是感到抱歉。那麼小的孩子，我留在他心裡頭的，究竟會是什麼？ 有一次，正在籃球場上體育課的我，突然瞄見阿榮正在校外隔著鐵門注視著我，我還不及反應時，他默不作聲的就離開了。 又有一次，我不經意的瀏覽著阿榮的臉書，我才發現原來當時被我視為生活自理能力缺乏、學力低落、總讓我憂心不已的他，靠著自己的努力，考上高職修保科，並且考取幾張證照，還讀完了科技大學。 我發現我錯估了這孩子的潛能，他很爭氣的靠著自己闖出了一番天地。 生命真的是很奇妙，孩子們的生命故事不斷提醒著我們： 絕對不要妄自推論孩子的未來，因為我們從來都不知道每一位孩子的發展與際遇，他的努力究竟促成了什麼樣的轉變。 在某一屆同學會，我感慨的說：「不曉得阿榮現在過得如何？如果是現在的我，一定有信心可以把他帶好。」 一位女同學悠悠的說：「我相信呀！因為我們是你帶的第一屆畢業班。不過我們也都相信，當時的你盡力了。」 這樣的回應，讓我更加感到遺憾，如果現在的我，遇到當時的他，我絕對不會用那樣嚴厲的方式帶他；而是能更同理他的處境，用他更舒服的方式來教好他。 只是，歲月不斷的前行，從來都未曾修補的關係，成為心裡深深的遺憾。 老師只想對你說一聲抱歉 面對阿榮收到訊息的遲疑，我繼續敲這些文字：「老師想對你說一聲抱歉。現在回想起來，那兩年與你相遇的日子，感覺對你太嚴厲了。」 「當年的老師，很努力的拉著你，想把你帶好，但現在回頭看，發現應該還有更好的方法。」 「畢業後的同學會，我從來都沒有見過你，老師對你很掛心。也希望不是因為躲著老師的原因。」 「這是很多年來一直想對你說的話，今天不知怎麼了，突然很想告訴你這些。」 螢幕那端讀完訊息後，仍是已讀不回。 不過我盡力了，說出這二十多年掛心的事情，讓我心裡好多了。 意外的，隔天我收到阿榮的訊息。 「因為幾次同學會都太忙了，所以沒辦法去。我也很想去，所以不是老師的問題。」 得到了這些回應，我心裡略顯激動。我繼續寫下這些文字：「看到你現在過得不錯，為你感到開心。」 「這幾年一直想對你說聲抱歉，真心希望現在的你過得更好，身心自在。」 若是過去我不經意傷害了這孩子，我深感抱歉。我也由衷希望能夠與他好好和解，我們一同放下過去，身心更加自在的往前邁進，過上更好的人生。 阿榮沒有回應我，我們的對話因此就此打住。 但能說出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多年來的複雜情緒終於能夠放下，我呼出一大口氣。 做一位對孩子友善的大人 這件事情之後，我感受到內在更加的不同。 於是我也用這樣的方式，傳訊息給另一位女孩。說出老師多年來的歉意，也試著還原當時事件發生的時空背景、老師的苦衷，以及我能同理當年她內在的困惑與憤怒。 女孩說她很感動，當時她的確覺得老師的處置不太妥當，但現在她謝謝我能夠為她療癒過往的小自己。 過了兩個月後，我突然收到阿榮傳來一則訊息：「老師， 生日快樂！」 我激動不已，這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收到他的主動來訊。我遲來的和解行動，有了善意的回應。 「謝謝，太開心了！」 阿榮可能不會知道，這樣的回應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阿榮的故事提醒了我，要永遠做一位對孩子友善的大人，要及時的和解，並且為彼此保持一段善緣。 於是我們就能用更自在的狀態，帶著更多的故事與力量，繼續向前行。（責任編輯：鍾清堯） 小檔案｜蘇明進 1974年生（47歲）。人稱「老ㄙㄨ老師」，台灣師範大學科學教育研究所博士，任教於台中市大元國小。 點擊圖片或連結，進入《一堂珍貴的失敗課－老師篇》專題主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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