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教師能做的是，至少讓孩子在學校，有個平等的起點

穆罕默德顯然陷入了惡性循環。一直被罰課後留校並沒有解決問題，反倒讓他更憤怒，甚至有另一個理由厭惡學校、輟學出走。連我們努力要把他留住的地方（因為學校或許是唯一的安全棲身之地），看起來都像是在跟他為敵。我可以理解為什麼他快放棄了。

我看著坐在那裡的穆罕默德，他的衣服已穿了好幾個月，領口累積厚厚的汙垢。他完全沒有贏面，除非我幫助穆罕默德打破這個循環，否則他不可能覺得自己能跟一般孩子一樣，可以有一天不被挑毛病。

「可以了，」我站起身來拿包包，「我受夠了。」

「主任？」他說。

我衝出辦公室和學校大樓，可以聽見身後他追來的腳步聲，但是我坐進車裡，開出停車場，從後照鏡中看到他的身影。

我知道自己準備要做什麼，這件事可能會讓穆罕默德覺得我在可憐他。我不能讓他這麼想，我得給他一點自尊，所以必須假裝生氣。

身為教師，很多事情不能往心裡去，否則這份工作會讓人情緒起伏太大。

我聽過很多像穆罕默德這樣的移民故事，他們為了更好的生活而遠渡重洋、歷經危險。有時我們必須抽離情緒，不然只會筋疲力竭，結果無法提供給孩子需要的避風港。

但這男孩幾乎天天都到我辦公室報到，我唯一可以容許同情的地方，就是學年辦公室。通常他又來到辦公室，輔導老師安奈特會轉頭看我，然後我說，「嗯，就讓他坐在那裡一下子，等他冷靜下來。」這樣總比他在教室裡無法控制怒氣，落得被退學的下場好。若真的到那時，他該怎麼辦？

孩子並不會突然開竅，而是要教的。但當下我連控制自己的情緒都很難了。

我知道只有一件事能扭轉局勢。

我在平價超市前停好車並走了進去。因為穆罕默德又高又壯，在制服專區不可能找到合他尺寸的衣物，所以我直接去成人尺寸區，拿了幾條黑色長褲、幾件短袖白襯衫、兩件黑色套頭衫，以及一件黑色外套。結帳時收銀機顯示總共六十四英鎊，我用自己的錢付了。

回到學校後，我將穆罕默德叫進辦公室，然後遞出那幾個購物袋，這舉動讓他嚇了一跳。

「主任，你為什麼幫我買這些？」

「因為我受夠你一直惹是生非，」我說，「但是從今以後就沒有藉口了。你現在有衣服了，剩下就看你的表現。我不想再看到你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聽懂了嗎？」

這些話聽起來可能有點嚴厲，但我需要為他保留一些尊嚴。

「懂了，主任。」他說。

「還有，我不希望你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因為我不會說出去。」

他搖搖頭，我感受到他鬆了一口氣。穆罕默德不希望被當成救濟對象，而我也不願意那麼對他。我從來沒對學生做過這件事，但當時我強烈覺得，如果沒人打破這孩子一再重複的惡性循環，那他就會沉淪其中。有時候，孩子需要我們拉一把。

隔天，有人來敲我辦公室的門。門口站了一個我幾乎認不出來的男孩。

「你看看你。」我邊說邊轉動椅子，面向走進來的穆罕默德。

「主任，我想過來給你看看。」他說。

穆罕默德站在我面前，從頭到腳改頭換面。他嶄新的白襯衫打好學校領帶，穿著乾淨的外套與黑長褲。

「哇，穆罕默德，」我說，「你看起來真帥！」

「謝謝主任。」他回答。

我們再也沒有提起那天的事，也完全沒那個必要。

如果穆罕默德之前的行為都是想符合他為自己塑造的形象，那現在他有新形象了。

嶄新的不只是衣服，還有表現。我後來很少見到出現在辦公室的穆罕默德，反倒常從餐廳一角看到他和同儕聊天。

「兄弟，你看起來挺不賴哦！」我聽到其中一個男孩對他這麼說。

穆罕默德的衣服變得乾乾淨淨，其他老師都不敢相信他的轉變。他們發現穆罕默德沒那麼愛搗蛋了，課業表現也開始上軌道。我繼續假裝不知情，信守我的承諾。他不完美，其實每個人都不完美。但多數人都知道，如果我們盡力而為，就會流露出一絲自豪。我們的孩子不也是如此嗎？

幫學生準備衣服不是老師的責任，但是整體而言，我們見到此舉對學生態度帶來的影響。每個來到我們學校的孩子，都會拿到一條領帶、一件套頭衫、一個書包，這些費用是由學童津貼預算所支應。

至少在表面上，這確保每名學童站在平等的基礎上。這是學校歡迎孩子進入我們社區所贈送的禮物，也為父母分擔一點開銷。經驗告訴我，如果孩子看起來聰明伶俐，他們也會表現得聰明伶俐。或者，至少這能讓生活已經很困苦的孩子，少去一件要煩惱的事。

本文摘錄自《挺身而教》，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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