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老師的認錯：「承認錯誤，讓那些錯誤充滿價值」

允許錯誤，才能長出承認錯誤的勇氣；慶祝失敗，才能涵養超越勝敗的胸襟。

昨天，孩子們在籃球場上發生了一起衝突。在目睹的當下，我以過往的經驗與身旁孩子們的反應，立刻判斷是 Willy 的問題。Willy 過去和班上的男生有許多大小衝突，但這學期朋友多了不少，也有人開始真心認同他。

這回 Willy 認為 Bob 把球打在他身上絕對不是失誤，但 Bob 卻堅稱是因為 Willy 衝出來真的讓傳球時反應不及。

我問了其他人，包括平常很照顧 Willy 的女同學們，沒有人說 Bob 是故意的。我大聲喝斥那時情緒已經完全失控的 Willy，好讓他能夠冷卻下來。幾分鐘後，還來不及完整處理就已經放學。

隔天釐清完，發現我竟然錯怪了 Willy，但在責罵 Willy 時，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出真相！

從老師開始承認錯誤 接二連三道歉的學生們

這事件我認為太值得討論了，讓學務處老師先知道後，我決定在圍圈中與孩子們聊聊。恰巧今天午休的床（桌）邊故事，是郝廣才《Today》中的〈38個目擊者〉，很能連結這事件，我特地把午休的故事留到第七節閱讀課才讀給大家聽。我們坐在地上圍圈，然後讀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1964年的今天（3月13日），紐約如常的夜裡，一個女子凱蒂被歹徒追殺，尖叫聲讓兩側大樓的窗戶亮起，兇手發現窗裡的人們都只是站著，於是繼續追殺，直至凱蒂一路被砍了3次倒地氣絕於血泊中。

38個目擊者沒有人報警，紐約時報以「大城市的冷漠」為主軸來報導這則聳動的新聞，更衍生出心理學的概念「旁觀者效應」——緊急情況下，愈龐大的群眾在場，每個人出手援助的機率愈低（雖然事後證實了這事件是紐約時報的扭曲）。

孩子睜著大眼聽，表情寫出了一些明白。

我接著把整疊全班的聯絡簿打開， 逐篇讀了期初大家寫下班級 SWOT 分析中的優勢：我覺得我們是很團結的班級、班上氣氛愈來愈好、現在的我們很有上進心、我們能彼此包容⋯⋯讀完，我邀請大家說說自己對這件事的想法，當然，由導師我開始。

我真誠告訴大家：「老師覺得自己不夠細膩、沒有明察秋毫，竟然被那樣的情境牽著走而做出錯誤的判斷，我覺得我的心裡是慚愧的。」於是我站起身，向 Willy 深深的鞠躬，說聲：老師覺得很對不起，然後也握緊他的手謝謝他的原諒。

接著，當孩子們輪番說出感受時，旁觀者有人率先說出：「我覺得自己沒有站出來說出真相，踐踏了老師對我們的信任，我很對不起老師、更對不起 Willy。」說完分別朝向我、朝向 Willy 道歉。

我聽完，要忍著很滿的眼淚，才能輕輕回應他「沒關係」。接下來幾乎所有孩子們，都輪番指出自己的錯誤並且道歉。那些接二連三的真心與勇氣，讓我心裡相當澎湃。

輪到 Willy，他低頭用幾乎趴在地上的動作說：「很對不起大家，我覺得自己在球場上太嘴砲了，說話真的不好聽，而且我不該整個人理智線斷裂，發狂咆哮，我以後會更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也有一兩個孩子最後站在客觀立場分析，認為可能是 Willy 打球時的動作，太容易讓人誤會是挑釁或惡意犯規了，於是大家研究起那些曖昧不明動作，哈哈大笑了起來。

允許錯誤 但讓那些錯誤充滿價值

我們也討論了許多往後的積極作為，有幹部覺得自己要更挺身而出、也有人覺得要用更多的愛來彌補 Willy（所以整天進貢了許多糖果餅乾給 Willy），孩子從自發承認錯誤，到一個個道歉，乃至提出建言。

於是，這天的尾聲，我們在很圓滿的夕圈裡豐收，放學。

我想，孩子們打球時的情緒衍生了肢體衝突，的確錯了！那些該說而未說出口的正義，也是錯了！但我們或許更該展現給孩子的是，也常犯錯的成人們，做到承認錯誤並不是太難。

也或許該要證明的是，這裡是一方有愛的天地，錯誤不會讓你因此掉入萬丈深淵，反而可以因為真誠而被寬恕、因為重新承諾而使那些錯誤充滿了價值。

1964年3月13日的38位目擊者，對照了2020年3月13日的17位目擊者，我們目擊了師生彼此又向更好的自己跨越了一大步。意義非凡。特此誌之。

（當然，一如往常，Bob 還是必須找個放學後，用「發亮的地板」來作為對班級的貢獻。）

＊本文摘自天下文化出版《與孩子一同編織未來：誠致的KIST實踐經驗》，轉載自樟湖生態國中小陳綺華老師臉書，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