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孩子只聽老師很兇的話?他可能從來不知道可以選擇被溫柔對待

教育現場經常有老師回饋:「有些學生就是要用兇的,好好講,他就是不會聽。」真的是這樣子嗎?台北市立萬華幼兒園老師吳文伶分享她協助處理個案的歷程,她看到孩子行為背後,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選擇被溫柔對待的心疼。

圖:吳文伶提供

圖:吳文伶提供

本文重點摘要

隔壁班的阿凱是一個全身黝黑,很像非洲小黑人但沒有混到血的小孩,來自家暴家庭,平常讓老師很頭痛,據當班老師的描述,有許多的反社會行為,會攻擊老師、同學,會尖叫大哭,偷藏東西,亂跑跑給老師追,老師說什麼就是故意做各種反向的動作。

故事這樣開始的,中午所有小孩都在睡覺,然而阿凱不斷發出聲音打擾班級其他小孩,老師怎麼提醒都沒用,因此請到教室外溝通,但阿凱依舊故我,做自己的事情,隔壁班老師抓著阿凱的雙手,頭很痛的感覺,但那個阿凱持續嬉笑。

老師一放開阿凱,他就開始用各種姿勢爬走、發出聲音,後來因為阿凱開始在睡覺的班上尖叫。還記得決定好好處理阿凱前,我腦袋跑過一次,之前我抱著他的時候想哭的感覺。那大概是某種心疼他內在受傷孩子的感覺,但是我知道得暫時先把自己的感覺收起來。

為何對立反抗的學生只聽很兇的話?

我們和阿凱到另一個房間,阿凱一樣持續鑽爬,我們跟他講了很多話,阿凱都當做沒聽到。同事無奈的說:「阿凱的爸爸表示老師太溫柔了,阿凱只聽職能老師的話,因為職能老師非常非常兇,叫他站著就站著,叫他坐下絕對不敢站起來。」

「好,那我試試看」我回答。

我想著爸爸會家暴,對他應該沒有太多好口氣,我想著職能治療師彷彿是他另一個空間的爸爸,我想著如果在這些空間裡,都是承受這樣的重度,難怪在學校是他最無法無天的時候,我想試試看阿凱平常接受的強度在哪,

預備好後,我就變身了。

阿凱在小房間的桌子下鑽來鑽去嬉鬧著,很明顯在挑釁老師,我深呼吸吐氣後,「阿凱請出來!」我先從有點兇加大聲開始。阿凱邊持續玩著,但有微微的慢了些動作,好像開始聽見我們的聲音了,但依舊沒有要理我們。

抓好強度,也分辨好內在是沒有情緒在的,瞬間表現出很兇大吼:「阿凱,你現在立刻出來!」

阿凱,突然不動了。

我又再加強強度大聲吼了一次:「阿凱立刻從一邊走過來。」邊喊的同時,也默默的在調整自己的呼吸,因為真的,很累。

我皺著眉頭,臉變得非常兇看著阿凱,再度吼一次:「請你坐在這張椅子上」

是的,我是用吼的沒錯。阿凱馬上坐到椅子上,瞬間跟剛剛判若兩人。

這時候的阿凱兩眼無神,就像是機器人一樣,真的,我一個指令、他一個動作。我請他舉手、請他站起來、請他坐下都聽從。

同事這時跟我說,在教室他從來沒辦法這樣過,我心裡想,這孩子平常到底經歷了些什麼。這兩眼無神的樣子,要再如此重的強度才有辦法停下來。

這小小的身軀,平時到底經歷多大強度的焦慮、不安以及害怕。而為了要讓阿凱分辨講話好好說跟兇的差別,接下來我所有的話都是用很高的強度說,每一句話都用東西敲地板加重強度。我很兇的喊著:「你流鼻涕了,現在拿衛生紙擤鼻涕」。阿凱乖乖地醒好鼻涕,兩眼一樣無神。

我喊著:「擤完鼻涕把衛生紙交給XX老師!」阿凱ㄧ切都像機器人般的動作。

突然,我內在不捨的情緒讓我突然喊著:「讓別人這樣對你講話,並不會讓別人更愛你!不會有連結!」

還記得當時我也不知道我在喊啥,心裡很難過。但講到這句話時,阿凱冷靜的留著兩行眼淚,沒有哭聲,兩眼一樣無神。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說中他的內心,這麼小的孩子,很想跟別人有穩定連結關係的阿凱,但又訴說著:「我就是沒有人愛的孩子,我就是做不好,而且我永遠不會好。」

無能為力的背後,來自目睹家庭的暴力

這個孩子無能為力,來自家暴目睹的環境,媽媽同時也離開了阿凱。

我很兇的喊著:「你喜歡別人這樣對你說話,就像我現在這麼兇!對不對!」

阿凱眼神依舊沒有跟我對焦,兩行眼淚不斷靜靜的流著並回答:「喜歡」。

是不是在因為爸媽還沒離婚時,總是吵架,都是這樣的模式,這樣的講話方式,讓他對父母產生連結?我不確定。但是我感覺到阿凱的感受非常的矛盾以及混亂。

我很兇喊著:「我問你!你喜歡我這樣說話,還是像oo老師那樣溫柔說話!」

阿凱:「我不知道」,眼淚流著,我知道阿凱是真的困惑著。

我請阿凱轉過去看oo老師,再問了一次阿凱:「喜歡別人好好跟你說話,還是像我這樣這麼兇?」

阿凱猶豫了一下回答:「溫柔」。但阿凱回答完我的問題後,馬上淡淡的回答了我一句話:「但我只能聽很兇的話」。

爸爸對他說的話?曾經對他很兇的治療師說的話?或是在這樣的環境裡,阿凱內心已深深的相信著,我,只配被很兇的對待?

「你可以聽溫柔的人講話!我相信你可以」我很用力的罵著鼓勵他。

「如果阿凱喜歡別人溫柔地對你說話,那別人溫柔地對你說話,你是不是要聽!不然別人會以為阿凱喜歡別人兇他。」阿凱沒有看過,低著頭不發一語,但好像也在思考些什麼。

我又再用罵的問了一次:「你可以嗎?」

阿凱低著頭很小聲地說:「我可以」。我相信阿凱不是真的覺得自己可以,但能有一小步的開始,我覺得夠了。

我就用罵的跟他說:「你很棒!」再用很兇的口氣跟他說:「give me five」,然後用力與他擊掌。再用很兇很兇的臉對他說:「來!抱一下」「來!再去找XX老師抱一下,我們愛你!」維持著強度且不忘鼓勵。(這裡讓人很精神分裂的感覺)然後再凶狠的罵他:「你做得真好,現在我想要試試看,我要變回原本溫柔的老師,我看看阿凱還會不會像剛剛那樣。」

因此,我又一秒轉變為講話很溫柔的老師,做了各種測試後,阿凱都穩定了,交還給班上的老師後,聽說穩定了許多。

我們告訴阿凱:「你看你果然做得到,你是那麼棒,我看到的阿凱是個有耐心的阿凱,每次文伶老師忘記要玩送報紙遊戲,阿凱都會來提醒我能不能玩送報紙遊戲。我看到的阿凱,他是個厲害的阿凱,他知道自己喜歡,也可以被溫柔的對待。」

最後又用溫柔的方式,把剛剛兇的話都再講過一次。

讓孩子知道:我可以選擇被溫柔對待

常常被兇的孩子,他會習慣強度,漸漸的不把「不到強度的話」放在耳裡。我們要幫助孩子的,不僅是要他能符合要求,更應該幫助他們的是,讓他知道自己可以做選擇,想要如何被對待;讓他們知道,自己真的做得到。

使用恐懼帶給孩子的改變是一時的,而帶給孩子的傷痛卻可能是永恆的,更何況他已是一位內在傷痕累累的孩子。讓孩子從由內而外的了解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了解自己可以選擇如何被對待,這才是教育。

然而我也認為,孩子做事情使我們有情緒發脾氣時,不用感到自責,因為人有情緒是正常的,後續和孩子討論大人的情緒才是關鍵。但如果對待孩子的方式是不斷以吼叫方式循環的話,可能就要注意了,這不是教育,是在抒發情緒。(看更多:老ㄙㄨ老師:由情緒著手,啟動與孩子對話的契機

然而,我們真的捨得,不斷在這沒有能力反抗、內心深處傷痕累累的孩子們身上,施加我們的情緒嗎?

這次的處理讓我印象深刻,不只心疼,也耗能。當時邊吼,身體非常地用力,也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放鬆,覺察是否有參雜了情緒。

這次和這位阿凱處理完,直到忙完所有事,放學後回到我的教室,我開始大哭,我感受到很複雜的能量、很悲傷、很無助。腦海中不停想著:那麼小的身軀,卻經歷多大的混亂;多淺的表情裡,有多深的傷痕。

每位無法配合世界的孩子,都可能帶著深層的傷痕,我們都來減少吼小孩的次數,好嗎。

吳文伶老師授權刊登,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延伸閱讀

吳文伶 吳文伶

吳文伶

翻轉教育專欄作家

吳文伶 台北市立萬華幼兒園老師,曾獲全國學校經營與教學創新KDP國際認證獎優等。

翻轉教育電子報

訂閱翻轉教育電子報(每週三發送)

每週精選國內外教育報導,提供給關心教育的你

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