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象牙塔，融入在地盼化為轉機—種籽實小辦學危機（下）

「種籽不是要關了？」教育圈裡耳語已好幾個月，這所公辦民營的種籽實小，由政委唐鳳母親李雅卿號召成立，民間出資、政府出地的學校，從1994年創立至今已邁入第27年，在實驗教育界更樹立良好典範。然而，這麼經典的實驗小學，近期卻因校地續約問題陷入存亡危機，這背後反映了實驗教育的發展，出現了怎麼樣的隱憂？種籽又如何化危機為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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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則：唐鳳母親創辦的實驗學校，為何面臨喊停？-種籽實小辦學危機（上）

一所讓小孩練習選擇的學校，小一就要自己選課

從捷運新店站往上開，彎彎曲曲還要開40分鐘，種籽實小很容易錯過，因為學校沒有大門。回收木條釘成的入口，上面白色的油漆寫著「種籽親子實小」，早上遊覽車抵達學校車門一開，一到六年級的小學生從一個窄窄的門陸續走進校園，12月的時候，會走過兩排盛開高高的桂花樹，風一吹若隱若現的花香會伴隨著開始一天的生活。進入學校以後，學生自己拿著工具開始打掃工作。

▲校門口漆著白字的木條招牌。陳雅慧攝

午餐是由家長輪流為全校準備午餐，好幾位家長從早上就開始一起忙著備料和下廚，豐富的菜色五顏六色一字排開很是驚人。我一整天在學校走來走去，都會遇到小學生問：「妳是誰的媽媽？」

學生從小一開始就可以選課，甚至也可以什麼課都不選，就排自己的「空白課」。

下課間在樹叢、大樹下看到幾個小孩聚在一起，有的在爬樹摘桂花，有的和狗玩在一起，每一個空間有清楚的界線，那是他們的秘密基地。教室外面的看板上寫著申請秘密基地的辦法和規則。申請秘密基地的學生必須自己寫申請書，畫出地圖，寫下申請的成員和規則，貼在佈告欄的公告都是用歪歪扭扭的注音書寫，譬如：「全部人都同意，其他人才能進來。」

▲ 下課時，幾個小男生正討論他們的秘密基地要設在校園哪個角落，每人可以有1平方公尺的秘密基地面積，4個人是4平方公尺，要設在樹叢下嗎？ 陳雅慧攝

學校公佈欄風景和一般小學很不一樣：「種籽實小光腳登記表」只有一行規定：「不能光腳的地方：杉木林、廁所、廚房。」下方開放的表格學生自己填寫姓名、日期、我清洗乾淨了（請簽名）。旁邊還有一張是「種籽親子實驗小學出校登記表」一樣很簡單表格，學生只需填上姓名和回來打勾。

在被群山環抱的校園溜達滿眼綠意，可以感受風吹過皮膚，看著小孩散落校園各安其所，這個娃娃谷的山坳就像母親的臂彎，是一個守護小孩童年的秘密花園。

▲中午的營養午餐，是種籽實小的特色，由家長輪流上山煮午餐，好幾位家長一大早就開始備料，菜色豐富，最後面還有韓式辣湯。陳雅慧攝

27年前的提問：「為什麼台灣的小孩要這樣長大？」

「種籽親子實小」是27年前一群家長追求透過辦學，實踐心裡理想教育的實驗場，如今第一屆的畢業生已經39歲。

種籽實小的創辦人是數位政委唐鳳的母親李雅卿。唐鳳小的時候在台灣的公立學校十分不適應，後來李雅卿的先生唐光華到德國求學，李雅卿帶著兩個兒子一起到德國，當時的唐鳳在德國也是資優生，有美國教授想把他帶到美國念書，但是13歲的唐鳳告訴李雅卿：「我不要在別人的土地長大，我要回台灣，為什麼台灣小孩要這樣長大？」

1992年李雅卿回到台灣，小兒子唐宗浩回到台灣的小學就讀，唐宗浩不適應的問題和當年哥哥唐鳳在小學時一模一樣。為此，李雅卿和其他9對父母，決定商討出一個可以教育自己小孩的小學教育方式，1994年在新店烏來創辦種籽學院（種籽實小前身）。這10對父母在當時台北縣長尤清的支持下，終於找到烏來山地保留區娃娃谷附近的已廢棄山間小學為基地。

唐鳳從小在學校經歷斑斑血淚的挫折，讓母親李雅卿自己下來辦種籽學苑，為了證明「台灣的教育一定要威權嗎？一定要管理嗎？在體制內學校真的沒有能讓小孩開放和適性成長的可能？」

種籽的確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持續辦學回答了27年前的提問，在娃娃谷的一方綠意裡，保留了一個教育夢想。

種籽辦學危機背後的隱憂：從理念到商品化的實驗教育

但在2014年，台灣頒布了領先亞洲的實驗教育三法。在三法立法之前，所有不按照課綱教學的學校，如早期的森林小學、全人中學、種籽實小、華德福學校等，被稱為「另類教育」、「理念教育」、「體制外教育」，是1990年代410教改後，實踐自由民主教育為理念的教改運動。

實驗教育三法通過6年，公立實驗學校、自學機構和團體快速成長，《親子天下》去年的調查，全台灣的實驗學校總數超過240家，在實驗教育就讀的學生人數也在6年間成長了4倍。

實驗教育三法給所有想辦學和看見教育市場需求的人，一個寬鬆的辦學入場券。最近兩年成長實驗學校中，成長最快的類型是呼應家長歡迎的「雙語國際」私立實驗教育機構，有23家是兩年內全新成立，學費平均一年24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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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6年，實驗教育的辦學，從追求不同的教育理念快速轉向回應市場。「實驗教育的本質正在翻天覆地的改變，從沒看過質變這麼快速，」資深實驗教育辦學者張淑玲的擔心。

專長為語言政策和雙語教育的台師大教育系教授林子斌，在去年接受《親子天下》訪問時也提醒：「早期的理念學校有種烏托邦式的想像，現在這個感覺淡很多，國際教育，是現在最好賣的『商品』。」

▲ 午餐時間的法庭，所有學生間的紛爭都在這裡討論。學生必須先寫法庭告訴狀，寫明申訴人，爭議發生時間地點和經過，在場還有哪些人。然後兩造在法庭和同學面前說明過程和心情，最後由學生法官決定要怎麼處置，這是學校的日常。陳雅慧攝

重新開始：危機就是轉機，媽媽辦學到公民參與

在這一次土地不續約的校地危機，也讓種籽跳出只追求自已教育理想的象牙塔。這重重的危機，提醒學校開始積極與社區互動，帶領學生認識泰雅部落相關的課程，也促成家長和社區的交流，讓種籽可以吸取在地的養分，不再是過客。去年底的文化節，也以「尋・泰雅文化」為主題，希望讓學校和長出來的土壤有更多的連結。

編按：新北市的種籽實小耳語多月的校地危機，3月8日新北市市長侯友宜首度公開表態：「會要求教育局及學校溝通協調，希望讓學校與社區能夠一起在這環境不斷往前走。」 

種籽長期以來自外於社區，也自外於體制內的教育行政官僚體系，與學生學習沒有直接關係的響應政策、支持社區都是教師團隊和家長心力以外的事情。一位新北市的校長觀察：「常常參加新北市的校長會議時，看到種籽實小的校長形單影隻，比較少和大家互動，有點可惜。」

黃瑋寧有著一股天真和誠實的氣質，她直面接受這些建議，吐出一句：「其實我們也就只是個媽媽和公民啊！我們努力。」

危機讓問題浮現，種籽的老師們有了新的學習，她說：「學校辦了26年，一直有很多人幫忙，這個時刻有機會對外發聲，想要讓大家知道，其實實驗教育辦學是有困難的，從學校數目來看是繁花似錦，但是其實辦學的消耗太嚴重了，消耗的都是人才。」

實驗教育要維持理念的辦學，讓多元價值實踐，又讓多數的家庭也有選擇的機會，是需要公部門的支持和具體資源。「種籽26年的累積很珍貴，這是家長由下而上的力量，是政府做不到的，要去毀掉只要兩個月。很多偏鄉有廢棄的校地，但並不是每個團隊都有辦法辦學，種籽是非常珍貴，」一位資深的官員說。

而一所被公共資源支持的學校，除了實踐自己的教育桃花源，其實也被期待著付出更多的社會責任。

要讓市場的需求決定實驗教育的未來發展，或是要支持教育理想和公平的追求？這並不是一個對或錯的選擇題，但卻是困難的決定，考驗著參與者對於公共教育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