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班平均有2人不喜歡你」社會學看青少年霸凌:如宮鬥般殘酷

青少年霸凌如宮鬥般殘酷,師長要先了解學生間的友誼關係。中研院研究員吳齊殷和他的團隊觀察全台1077名國、高中生求學期間的友誼網絡動態變化,用社會學知識解析師長處理霸凌現象時,容易忽略或誤解的部分。

▲ 照片:吳齊殷提供

▲ 照片:吳齊殷提供

本文重點摘要

作者: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編輯群(寶瓶文化出版《研之有物》)

青少年間的霸凌行為,中間有比大人想像中更複雜的愛恨情仇。中研院研究員吳齊殷和他的團隊透過問卷、訪談、視訊紀錄等方式,觀察全台1077名國、高中生求學期間的友誼網絡動態變化,用社會學知識解析師長處理霸凌現象時,容易忽略或誤解的部分。

從社會學觀察青少年霸凌現象

身為臺灣青少年研究與犯罪學的翹楚,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吳齊殷研究員以社會學的角度觀察,發現青少年霸凌行為層出不窮的關鍵,在於長期以來被大人忽略的,存於青少年之間的錯綜複雜「友誼網絡」特性。

不同成長背景、能力與價值觀的青少年,會逐漸自成一群,或因遭排擠而落單。而彼此為了在「班級」這個宛如社會縮影的縮小版社會中競爭「社會地位」,「霸凌」行為其實正是模仿大人踩著別人往上爬的社會化行為。

「地位競爭」不只在後宮,青少年也要求生存

在《後宮甄嬛傳》電視劇中,後宮妃嬪分成不同派別,透過彼此合作或離間,爭奪更適合生存的地位。過程中發生各種「霸凌、欺壓」的情事,看得觀眾咬牙切齒,當主角透過與關鍵人物合作結盟而翻身時,觀眾往往也跟著感到大快人心。

這種在友誼網絡中,透過各種合縱、連橫的策略,進行地位鬥爭的情況,是否很眼熟?現實生活中,地位鬥爭不只發生在成人的職場,也普遍存在於青少年的校園生活裡。

大人總認為青少年的霸凌行為,只是小孩子之間不懂事的打鬧,卻忽略了「友誼網絡」和「地位競爭」是青少年在轉大人的成長過程中,相輔相成的兩個核心元素。

要讓所有人都喜歡自己,難如登天

吳齊殷和他的研究團隊與位於臺灣北部、中部、南部與東部的國、高中合作,透過問卷、訪談、視訊紀錄等方式,持續觀察49個不同班級,共計1077名國、高中生,追蹤分析各班同學於求學三年期間的友誼網絡動態變化。

根據該調查,得到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消息。壞消息是,班上一定會有討厭你的同學;好消息是,班上也一定會有把你當朋友的同學。而被霸凌者需要的是,有更多人願意鼓起「被討厭的勇氣」,和他站在同一陣線。

如圖1:

▲ 數字透露的班級生存之道:要和受歡迎的人成為朋友,並和大多數人一起討厭某個同學,才容易在友誼網絡中取得地位。這也是霸凌會發生的原因之一。資料來源:吳齊殷提供,圖說設計:林婷嫻、張語辰

追蹤調查的結果顯示,在一個班級中,平均會有兩名同學不喜歡你,例如不想共同用餐、分組或者遊玩。然而,另一方面,平均會有三名同學把你當成朋友,樂於一起讀書、一起玩。

就算是自己喜歡來往的朋友,他平均也會受到另一名同學討厭;而自己不喜歡往來的同學,平均則會被另外九名同學討厭。九這個數字遠大於一,反映出一個現象:青少年喜歡和受歡迎的人做朋友,儘管有一名同學討厭他,卻不會威脅到自己在班級友誼網絡中的地位。

但需選擇和大多數的同學站在同一立場,排斥不受歡迎的同學、一起討厭他,否則就會與九位同學為敵,自己可能也會被掃到颱風尾,成為被霸凌的對象。

這個攸關生存的選邊站考量,可以解釋為何同學會對班級中的霸凌行為「視而不見」或「成為共犯」—因為自己也得「設法」存活下去,沒人敢貿然揮霍被討厭的勇氣。

上述是1077名國、高中生的平均數據,以觀察全局來了解青少年交友的心態。接著把鏡頭拉近,以一個班級的友誼網絡為例,觀察同學們互動與霸凌生成的結構。

當「競爭地位」成為需求,霸凌就是手段

如圖2:

▲ 每個編號代表一名國中生,整體交織成愛恨並存的完整友誼網絡。資料來源:吳齊殷提供,圖說重製:林婷嫻、張語辰

班級的友誼網絡中,每個編號代表一名國中生,藍色箭頭表示「認為對方是朋友」,紅色箭頭表示「不喜歡對方」。圖中1、6、21同學,可視為班級網絡中的關鍵人物:

1同學受到有些同學喜歡,有些同學不喜歡,但不會成為被霸凌的對象,因為若被欺負的話,有朋友會挺他。

6號同學是班上的眾矢之的,易成為被霸凌的對象;同學們都表示不喜歡他,就算被欺負也沒有朋友支持他。

21同學是班上的邊緣人,沒有人願意與他來往,像被當成空氣般,屬另類的無形霸凌。

如果你是這個班級的師長,得知班上存在著這種友誼網絡,發現6號同學和21號同學容易成為霸凌的對象,你會採取什麼行動?

研究結果發現,在班級中擁有愈多朋友,被同學排斥、霸凌的機率愈低,但平常需要投入較多心力在同儕關係的經營上。若被一個團體排擠,但有另一個團體可以接納自己,被排斥、霸凌的機率也會降低,因為有人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出外靠朋友」這種古人琢磨出來的日常生活智慧,可不是說說而已。被霸凌的同學通常有兩種情形,一是眾矢之的,二是邊緣人,而這兩者皆需要有朋友願意站出來撐腰。

大多數老師和家長都以為青少年是單純欺負對方,所以阻止霸凌的方式,多透過以暴制暴來懲罰對同學動粗的青少年,或藉柔性勸說來呼籲班上同學不要對霸凌視而不見,像是空降一雙老天的手到班級中,試圖撥亂反正。但這麼做,卻忽略了青少年霸凌行為背後的社會化意義:在班級中爭奪更好的「社會地位」。

若以有形的角色來理解,舉《哆啦A夢》中同班的胖虎、小夫和大雄來比喻:胖虎為了爭奪大雄手中玩具的控制權,會毫不留情地對大雄揮出拳頭——這是一種鞏固自己地位的霸凌行為。而小夫為了避免和胖虎的友好網絡斷裂,導致自己也淪為被霸凌者,只能選擇和胖虎站在同一陣線,一起追著大雄打,助長霸凌行為。

流動的友誼網絡中,尋求最佳戰略位置

國、高中階段的青少年,扣除有限的在家時間,一整天幾乎都在班級中度過。青少年並非只有課業需要煩惱,因為班級就是一個重要的社交場合,需要時時留意和朋友的互動,忙著維繫人際關係,也要觀察其他朋友之間的連結。若因怠惰而疏遠朋友,自己的位子就會被另一人取代。

友誼網絡並非靜止不動,而是會隨著時間、事件變化,例如高中一年級升二年級分班後,班級的友誼網絡就會重新整理一次。另外,《韓非子》說道:「縱者,合眾弱以攻一強也;橫者,事一強以攻眾弱也。」

在青少年的友誼網絡中,也存在著如同戰國中後期諸侯之間的競合關係,因此這個觀點可能是理解與掌握「霸凌行為」的首要切入點。若現存阻止霸凌的方式無效,師長們可參考「合縱連橫」的戰術,觀察班上同學如何來往,協助被霸凌的同學建立有利友誼網絡的「戰略位置」。

舉例來說,為什麼有些體型較圓的同學會被討厭,有些則會被同學喜歡?我們可以觀察其身邊朋友在班級的友誼網絡中的地位:原本因為體型像小熊維尼而被欺負的同學,可能因為參加了班上的讀書會,進而跟班上受歡迎的同學成為朋友。

霸凌者為了不得罪受歡迎的同學,避免受歡迎的同學跟他的朋友們一起排斥自己,使得自己地位下降,也會選擇不再霸凌那名原先被欺負的同學,甚至和他維持友好關係。

被霸凌者需要的,就是這種對自己情勢有利的朋友網絡位置。而師長可以幫忙的,便是找到關鍵角色,調整班上失衡的友誼網絡。

霸凌者、旁觀者與被霸凌者,都需要被討厭的勇氣

以班級的友誼網絡模式來看,霸凌者需要的是相信自己在班級中的地位,承認一定會有人喜歡自己,也會有人討厭自己,無須透過霸凌手段來踩著別人往上爬。

旁觀者可以做的是,在不涉及危險的情況下,鼓起勇氣,讓被霸凌者知道他不是友誼網絡中的一座孤島。而被霸凌者,請相信友誼網絡是可能變動的,眼前的狀況並非永恆,請勇敢求援,不要放棄希望。

這份長期深入臺灣各地國、高中,觀察並追蹤青少年學生成長歷程所得到的研究結果,並非要讓我們迅速找到一個解決霸凌現象的對策,而是提醒每個人從友誼網絡中的不同立場去思考、了解同學們彼此的愛恨情仇,並理解同學們不敢貿然阻止的自保之道。而這些都是面對霸凌現象時,容易被忽略或被誤解的獨到社會學知識。

作者簡介|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編輯群

研之有物,取諧音自「言之有物」,出處為《周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盼以具體的研究案例、真實的研究員生活,揭開中央研究院神祕的面紗,讓人們了解研究成果如何應用生活中,繼而體會研究的價值與重要性。

*本文摘自寶瓶文化出版《研之有物》,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研之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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