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世杰：文化骨子裡的暗黑力量
作家林奕含自殺後，家人對外說明她早年被補習班名師性侵的創傷經驗。社會開始聚焦在性侵害對女性的終生的、因果性的影響，如罹患精神病、自殺，並集中火力譴責加害者及現行的法令制度。 但除了制定、執行法令、追究加害人責任之外，我還關心在性侵事件發生之後，被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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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作家之死，帶出台灣必須被重視的性平議題。為何被害者不敢說出口？怎麼扭轉社會的不平等觀念，讓被害者不至活在更大的陰影內？
作家林奕含自殺後，家人對外說明她早年被補習班名師性侵的創傷經驗。社會開始聚焦在性侵害對女性的終生的、因果性的影響，如罹患精神病、自殺，並集中火力譴責加害者及現行的法令制度。
但除了制定、執行法令、追究加害人責任之外，我還關心在性侵事件發生之後，被害人怎樣才可以不至於二次受創、終身活在陰影之下，甚至導致更大的悲劇？
徐璐寫的《暗夜倖存者》，提供了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案例。
1992年的一個冬夜，徐璐（是的，就是當過華視總經理，兩岸開放後最早和李永得到大陸採訪的那位女記者）在自己的公寓裡被歹徒持刀侵入、強暴。徐璐隨之出現典型的創傷後壓力疾患，她隨時緊繃、失眠、自責（為什麼不拚死命反抗？）、覺得自己是汙穢的。
她出現觸覺防禦的症狀，失去擁抱的能力，她在書中寫道：「每次自責就像一次流血的刑求」「房間的暗角，永遠藏著一個男人」。
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書中對兩件事的描述，這兩件事都和報警有關。
事件一。女警筆錄時問徐璐歹徒有沒有強暴她，徐璐被這問題困住了。她可以說歹徒是如何持刀威脅她、如何綑綁她、如何讓她受傷流血，但她就是說不出自己被強暴了。最後她搖頭撒謊：「只是被猥褻而已，沒有被強暴。」
當傷痛變成難言之隱
值得關切的問題是，「被強暴」為什麼是徐璐不願或不敢提的事？即使徐璐受過高等教育，是能夠獨立思辨的知識分子，她仍在第一時間拒絕面對真相。那個讓她撒謊的，是怎樣的一股黑暗力量？
事件二，她在事件後兩星期，以輕描淡寫的方式告訴她交往中的男朋友，男人反應：「你去報案？說你被強暴？」然後又說 ：「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就當它沒發生吧！而且，你現在在新聞界也算是小有名氣的記者，跑的又是重要的黨政新聞，你最好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再來的幾個星期，男人不斷送花和小禮物卡片給徐璐，表示他會永遠陪在身邊，支持徐璐。
男人的反應非常值得討論。
男性社會對女性所抱持的名節、貞操的觀點，是對受害者的第二層加害。
被害後果竟由女人承擔
有一次，我去某縣市「犯罪被害人保護協會（多由退休人員組成）」演講，我講到徐璐男友的做法，請與會的老先生老太太分開來討論，要他們猜猜看，徐璐聽到男友這麼講，會有什麼感覺？
討論完，老先生們先分享。他們認為徐璐會有「被男人保護、關心的感覺」，因為男人沒有離開她，而且這樣講都是為她好的，這種事關女人名節的事張揚出去，只有壞處，沒有好處。老太太們聽了老先生們的說法後，群情激忿。她們說，那男人明明就在講，被強暴是很丟臉的事，可是這又不是女人的錯。為什麼要女人承擔這個責任？
老先生們發現自己「男人保護女人」的觀點，遭到老太太們的強烈反彈，表情顯然是錯愕的，剛開始還有幾位老先生為徐璐的男朋友講話，幾度言詞交鋒後，老先生們漸漸明白老太太們在說什麼了。最後，協會的大隊長站起來拍桌子，白髮斑斑的他大聲的說：「麥擱貢啊啦（別再說了），這種男人，趕快叫他滾蛋好了。」
老太太們清楚指出了男性社會對女性所抱持的名節、貞操的觀點，是讓受害者的境遇雪上加霜的第二層加害者。更悲慘的是，這樣的觀點讓女人受害之後，還會在心裡不斷的刑求自己，認為自己是羞恥的、骯髒的、不該的。
許多鄉民在網路上罵說，林奕含的家長很惡劣，不該把女兒被性侵的事說出來。但為什麼這樣的事不該說？或不能說？如果你的念頭是「這對女孩的名譽不好」，對不起，有這樣的想法，你活該挨老太太們罵，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就是折磨現在、過去、未來所有林奕含的加害者之一。
我們透過《憲法》、《刑法》、《民法》、《性別工作平等法》、《性別平等教育法》，宣誓要有一個性別平等的社會。但林奕含的案例讓我們知道，文化骨子裡的暗黑力量，仍然在許多人的心底深處徘徊不去。
教育，是增加每一個人幸福度的重要手段。也許我們還需要一世代的性平教育，才能讓每一個人不因其性別或性傾向而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才可能出現一個真正「共好」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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