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老師的特教魔法──陪伴學生承接從希望到絕望的重量

特教班──狐狸男孩的故事

父母離異後，狐狸男孩與母親同住。

母親因為離婚而大受打擊，從此對生活失去熱情，成天懶洋洋的，靠著有一搭沒一搭打零工賺錢養家，有時徹夜未歸、有時在房間睡上整天，狐狸男孩的三餐也不是每次都有著落。

他想讓母親快樂起來，於是美勞課時用心畫了卡片帶回家，但母親連看都沒看就把卡片扔進垃圾桶。狐狸男孩沒有放棄，在學校努力舉手回答問題，換了獎品立刻說要送給媽媽，回家時沿路都在開心蹦跳。

「結果媽媽怎麼說？」

「媽媽叫我不要拿垃圾回家，還說我在學校的表現都是假的。」他落寞的垂著頭，眼眶噙滿淚水。

一年後，狐狸男孩已然卸下從前的稚氣純真，到哪兒都換上輕鬆玩世的態度。

當問及母親，他爽朗的回：「媽媽不喜歡我，沒關係啊。」

「為什麼沒關係？」

聞言，狐狸男孩歪著頭，彷彿答案再明顯不過。

「很簡單啊，我不在乎了。」語畢，他露出招牌笑容。

母親是狐狸男孩永遠抵達不了的終點線。

誰也想不到，從希望到失望再到絕望的重量，竟如此難以估量，讓孩子的內在從豐盈飽滿到空洞匱乏，外在從真誠熱情到疏離冷漠。

哪怕他笑得一派燦爛。

若你有機會收到狐狸男孩的禮物，請記得告訴他，你有多歡喜。

吃不到的葡萄，如果說服自己，我不想吃，好像就不那麼遺憾了；得不到的愛，如果說服自己，不在乎了，好像也就不那麼傷心了。

這就是心理學家（Sigmund Freud）著名的理論─防衛機轉中的「反向作用」：明明在意得要命，卻用雲淡風輕的態度遮掩。不為什麼，只因為這樣的孩子深怕承認後的破防，會令自己情緒崩潰。

所以想當然耳，這樣的孩子也不敢坦然收下他人的肯定─太美好的事物如夢似幻，如果哪天突然消失了，叫我怎麼承受得了？倒不如一開始就不存在吧。

五種愛的語言

我想起曾在書上讀過「愛的語言」，大約可分為五種。

1. 語言型：如直說「我愛你」。
2. 身體型：如討抱。
3. 參與型：如地震馬上傳訊息，問我還好嗎。
4. 禮物型：如送手鍊、卡片等。
5. 幫忙型：如主動幫我掃地、擦桌子等。

大多數孩子這五類型會混合呈現，而狐狸男孩不意外的，會幫我的忙、會送我禮物，但卻很少討抱或說愛我。

甚至我要抱他也會被拒絕，我誇獎讚美或說愛他，也會得到「矮額—」的回應。雖然一開始很令人氣餒、挫折，但我仍始終如一的給予他正向語言。

「我愛你。」矮額—

「我擔心你會受傷。」受傷爽啊—

「你的字很美，肯定很用心寫。」哪有醜死囉—

「表現好可以加分。」矮油隨便啦—

「你最快碰到星星耶。」啊不就好棒棒—

可是我漸漸發現他雖然嘴硬，行為卻逐漸產生了變化。

「這邊要寫喔。」

「才不要咧—」手開始拿筆。

「我發現狐狸雖然嘴巴說不要，但手其實有用心在寫喔。」

結果下課發現他不只寫了基礎題，連進階題都寫好了。

又或者─

「東西記得拿，剩下老師收就好。」做完美勞後，我說。

小孩一哄而散，只有狐狸男孩跑到走廊拿掃把，幫我掃紙屑。

「哇，你好貼心喔！」

「順便而已啦，反正下課很無聊。」

是嗎，你下課不是都會去打球嗎，我竊笑。

面對像狐狸男孩這樣的孩子，大人該怎麼辦？別急著要他們接受我們的讚美，拐個彎兒鼓勵他們吧。

「雖然你嘴巴上說……但我看見你的行為上……」便是個很萬用的句型，孩子會覺得老師不是刻意在討好才說的，而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

因此這類的陳述更能被他們所相信。

期待每個教育現場的狐狸男孩，都能透過老師一次次的「看見」，也逐漸發現自己的美好。

建立更深的情感連結

狐狸男孩的父母雖然離異分居，但父親有時又會回家住，大人的關係有如霧裡看花，連帶影響他的狀態也起起伏伏。

有一次，狐狸男孩捧著一隻好大的史奴比來送我。

「哇，」我有點驚訝那隻史奴比大到快淹沒他，「你是特地去買的，還是本來就有？」不希望他額外花錢。

「本來就有。」他酷酷的回答，「我們家有很多娃娃，但只有一隻史奴比。」

「你只有一隻，卻把他送給我！」知道我懂他話語中的弦外之音，他開心又靦腆的笑了。

又有一次，Facebook 冒出廣告，是我小時候流行過的玩具，要用考古工具挖出恐龍化石。那時覺得好好玩，於是又腦波弱的買給孩子們了。

他們一開始雖然很興奮，但卻很怕把桌子弄髒，不敢放膽玩。所以我開始帶頭搗亂，邊說「認真考古學家的臉都會弄得髒髒的」，邊把粉土抹在他們臉頰上。或者學《獅子王》的劇情說「Simba」，然後把粉土抹在他們額頭上。

「弄髒又沒關係，最後再一起收拾就好啦！」我說著，再把桌子弄白一波。看到老師都這麼放得開了，孩子們也個個都像解除封印一般，大玩特玩了起來。

玩完後他們每個都掛著滿足的表情，狐狸男孩問我：「老師，這個好好玩！你怎麼有這個，你買給我們的嗎？」

「對啊。」

聞言，他露出久違的燦爛笑容，發自內心道：「真的喔！老師，謝謝你耶！」

聽得我幾乎融化。

才覺得一切都在漸入佳境之際，一日一大早，狐狸男孩便推開門進入我的教室。

「老師，我想借水杯。」

聽他的聲音不太對勁，我猛的抬頭，只見他臉上布滿淚痕。

「怎麼了？」我快步走近他，他趕緊撇過頭抹去淚水，但眼眶卻不受控的一直冒出眼淚。

我一把將他攬進懷裡，他頓時像冰冷的武裝碰上溫熱融化似的，潰堤大哭。規律的節奏輕拍撫他的頭，幾分鐘後，他的呼吸心跳終於也漸漸恢復穩定。

他深吸一口氣，說：「爸爸不跟我們一起住了。」

接著他走去裝了杯水，喝了口水，坐著休息。

「上禮拜都還好好的，這禮拜卻突然全變了，讓你好不能接受……」因為沒有和他同樣的生命經驗，我只能做出最基本的情感反映。

他用力點頭。

一會兒後，他說他好點了，放好水杯要回教室，留我一人在原地心亂如麻。

面對無力的家庭結構，我沒辦法篤定的說，怎樣的愛才是對的。可我想相信，每個孩子無論刺蝟螫人、或拒人千里的外表下，其實都有一顆顆柔軟的心。

所以即使困乏，我也想告訴狐狸男孩：「無論是太陽的時候，還是月亮的時候，老師都會愛你。」

羊羊老師の悄悄話

「我覺得你真厲害，沒有同樣的生命經驗，卻很能同理別人，也很會表達。是有特別去學過嗎？」朋友聽我轉述狐狸男孩潰堤的故事後道。

我搖搖頭，因為我始終覺得，表達只是技法，更重要的是，我們有想對他人的苦痛有所想像的這份心意。有這樣的心法，我們的日常轉瞬才都能是同理練習，才能即使沒有和對方一樣的生命經驗，也依然能夠共感對方。

資源班老師的終極目標是協助特殊孩子適應生活，因此我對自己的定位只是驛站或燈火闌珊，不期待有人會久留。但即使光陰短暫，我仍非常珍惜與每個生命交會的片刻，所以才會力所能及的嘗試新事物、與他人建立更深的情感連結。

我想成為open-minded 的人，對於自己不認識的事物，依然願意用力去思考，用心去想像。

＊本文節錄自親子天下《不普通的普通小孩：羊羊老師愛的魔法教室，召喚孩子的超能力》，未經同意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