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小校｜為廢小校提告縣府，公益律師莊婷聿：「我想當29個孩子的後盾」

過去十年，全台灣有43所國小走入歷史，但廢小校村民具狀提告縣府，卻是史上頭一遭。免費替經濟弱勢彰化縣大城鄉潭墘村民打官司的，正是公益律師莊婷聿。這場看似很難打贏的官司，是否有可能改變更多瀕廢小校的未來？

公益律師莊婷聿深感偏鄉廢小校的影響，免費替彰化縣大城鄉潭墘村民打官司爭取權益。曾千倚攝

文王韻齡

2024-03-24 12:26 更新：2024-03-29 11:14

律師莊婷聿長期在台中市執業，過去從未接觸過小校存廢議題。112年3月16日，彰化縣大城鄉潭墘國小被公告即將廢校，村民們非常錯愕與憤怒。當地文史工作者、蔗青文化工作室負責人洪崇銘告知她這個訊息，兩人爬梳了大量的廢校相關資料，發現彰化縣近4年內就廢了3所國小，而且都位在大城鄉境，讓莊婷聿就此踏上超過300天的「永不妥協」爭權路。

大城鄉位彰化縣最偏遠西南角，面積是縣內各鄉鎮中第五大，彰化縣政府繼109年、110年先後裁併永光、頂庄國小後，去年8月又裁併還剩29人的潭墘國小，鄉內一半國小面臨消失，可說是「少子化重災區」。

儘管前兩所被廢的永光、頂庄國小當地村民強烈反彈，大動作抗議仍無法改變學校被廢的事實。「純樸的村民就像小蝦米，如何能對抗政府這個大鯨魚呢？」律師魂上身的莊婷聿主動打電話給潭墘村長柯志憲，詢問需不需要協助？當時正急著四處求救的柯志憲回憶，這通電話彷彿是天上掉下來的神蹟，「應該是神明有保佑啦！」

莊婷聿決定當晚就開車前往村長家，結果在這個導航都找不到的陌生地方迷路，最後還是村長騎著電動機車來救援。那晚也是莊婷聿第一次見到潭墘國小的孩子們。她聽到陳家三兄妹的大哥說，已經計畫好升上四年級後，要參加太鼓隊，妹妹則特別喜歡學校的游泳課，而最小的弟弟是112年要入學的新生，他最期待的就是跟哥哥姐姐、三個人一起走路上學。

但因為被廢校，這麼簡單的心願已無法達成。莊婷聿義憤填膺，拍胸脯保證「一毛錢都不收，連訴訟費和閱卷費都我出」，從此加入廢校聯盟一員，要為潭墘村民努力打贏這場官司。

莊婷聿從小就好打抱不平，曾經在爬山路上叫其他大人不要亂丟垃圾，回家反而被媽媽打了一頓，因為媽媽擔心她這樣的個性會惹禍。升大學時她選擇法律系，希望能不用肉搏，靠法律專業協助弱勢族群。

大學期間她參加了法扶社，提供免費的法律扶助，「我很常做這些事，像協助外籍人士、低收入戶打醫療訴訟，要花時間讀很多資料、寫一大堆狀紙，都只收一點點費用」，莊婷聿說，她平日打智慧財產權的官司收費都不低，現在行有餘力更希望能回饋社會。尤其自己有兩個小孩，同為家長感同身受，「真的不能看到小孩這樣受委屈」，她質疑，國民教育怎麼可以剝奪一個小孩在自己家旁邊念書的權利？

莊婷聿因為廢小校官司，與村長（中）和村民們結識，立志成為潭墘國小最後29個小孩的後盾。曾千倚攝

莊婷聿開始瘋狂找資料，發現《國民教育法》的基本理念是「只要有一個學生就應開班」，「但地方政府卻一直在廢校，這不是很矛盾嗎？」她再舉例，《國民教育法施行細則》中寫明「學校以就近便利就學為原則」，還有《兒童權利公約》第3條規定「所有關係兒童之事務，無論由公私社會福利機構、法院、行政機關或立法機關作為，均應以兒童最佳利益為優先考量」，莊婷聿如數家珍的說，縣府公告至少違反了13個法條，這官司如果在10年、20年前或許打不贏，但現今全球重視兒童人權，「我覺得還滿有勝算的，」被稱為「公益律師」的她爽朗笑著說。

莊婷聿寫了幾十萬字的書狀向教育部訴願，結果以「國小教育為地方權責」被駁回，她和村民都不放棄，再提出行政訴訟，堅持打到最後一刻，即使三審勢必耗時很久，也有心理準備。此案至今還在台中高等行政法院審理中。

這場官司因為沒有判決前例可以引用，莊婷聿常熬夜找資料，意外找到十幾年前的報導，大城鄉當年已是全台罹癌比例最高地區，醫界推測與麥寮六輕空汙跨越濁水溪飄來有關，彷如電影「永不妥協」中的律師助理茱莉亞羅勃茲，台版情節似曾相識，正牌律師莊婷聿更堅定要使盡全力、協助弱勢村民爭取權益。

為了保全潭墘國小，她帶著村民跟彰化縣政府四度交手，之所以這麼積極處理此案，她感性的說，孩子都是天真無邪的，當他們受到不公平對待時，會對世界產生懷疑，「為什麼沒有一個大人肯站出來，示範用正當合法的程序、手段來抗爭？」莊婷聿滿腔熱血，要成為潭墘國小最後29個小孩的後盾，「就算最後不成功也沒關係，可是一定要讓小孩知道，你是我們的寶貝，我們都有義務跟責任要守護你，沒有人會忽略你的權利。」

洪崇銘形容，近年多數關於小校討論重點，在於教育資源分配及地方發展，卻忽略學生才是最直接受影響的人；而莊婷聿以實際行動展現對孩子們的關愛，把討論焦點拉回孩子身上，執著追求正義同時又很溫暖，令他十分感佩。

彰化縣政府回應，當學年度學生數人數40人以下，且新生人數未達10人者，縣府需辦理專案評估及公聽會，並送教育審議委員會。潭墘國小決議停辦後規劃學生轉往大城國小，教育資源佳且距離非偏遠，反而能促進更多同儕互動與多元學習，充分保障學生受教權。此案經教育部駁回訴願，另針對原告聲請停止處分執行，最高行政法院也駁回抗告確定。

這場史無前例的官司還在進行中，如果打贏將改寫歷史，為更多瀕廢小校爭取一條生路；但如果打輸了呢？莊婷聿說：「我還是會持續關注小校議題，為人類基本的尊嚴發聲與奮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