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的隱形鍊條——老師媽媽的辛酸

「當警察打開大門時，我正無助站在房間門口，忍耐小孩尖叫哭鬧，苦惱自己被鄰居打家暴專線，挫折自己家的門是被住在隔壁的長輩打開，身為老師媽媽有條無形鍊條，掐住喉嚨讓人失聲。」研習中場休息時，她快速與我分享最近的惡夢：沒時間找心理諮詢師、沒時間看診找精神科，上班時間有課務請假還要自費代課，下班時間則是被社會高期待家庭教養的責任，身兼老師與媽媽角色，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隱形鍊條？

 在「婚姻市場裡」，教師這個職業可以超越顏值，成為適婚年齡的加分條件，但多數老師自由戀愛而結婚，婚後被理所當然認為是有時間、有能力生育下一代的照顧者，但如果投身成為一個時常需要加班寫計畫、一個常要公關交際餐會、一個常需帶隊決斷與主辦活動的行政工作者，則常無法兼顧家庭，更不用說在育兒階段，還想要兼顧人生規劃，利用假日或課餘進修。

疫情後，老師媽媽雙重挑戰

我現任一所大型學校的社會專任老師，並兼任夜間補校主任，每周原有 21 堂課，如加上夜間值勤，使日間職務減授1堂課，配合擔任新北市社會輔導團團員，週三需通勤至各分區協助課堂教學，其餘時間在學校要教 130 個學生。以 2023 年擔任小學五年級社會科任老師為例，受疫情影響，此批學生二年級遇到疫情，當時學生時常遇到請假或停課，升上三年級戴口罩上課、四年級在家線上課，然後五年級遇到 108 課綱新教材，數位時代城鄉差距和家庭照顧情形，促使學力落差大，教師上班時面對孩子累積的能量尚未釋放完，釋放中的收不回，班級管理及作業批改耗掉大量時間，學生錯字頻率高、注意力與精熟度低，家長對於教養子女態度更易將責任綑綁至學校；在彰化縣同為師院畢業的學妹也貼文反應，數位時代家庭功能失調比例高，還有家長直接要她每天打電話叫女兒上課，因為家裡無力叫學生準時上課，老師媽媽們上班和下班像一條條無形鏈條綁住。學生學力像中年級，表達口氣油理油氣像高年級。

授課過程時常被學者及家長質疑：「為什麼要學這個，學這個意義在哪裡？這對孩子是沒有意義。」，但我與同事分享批改習作時就算在黑板示範習作解答，批閱時仍像是老師在罰寫自己錯字，例如社會課裡的「海岸線」、「臺北盆地邊緣」等詞，光「線」和「緣」就有各式各樣多一橫、少一豎的形似字，批改 130 本習作，老師範寫 30 遍，如果老師又被賦予增加多元活動評量與探究等新趨勢教學，留給學生精熟學習時間就更顯不足。

五年級習作批改畫面。圖片提供：陳香吟

老師的生活每日與每周都是焦頭爛額，不被理解的雙重人格，既要溫柔又要果決，既要耐煩重複處理相同事情，又要創新使用新技能與技術，也是難以請病假的一個職務，更不用談到家庭生活中，理所當然被認為應該負擔接送與安排小孩課後活動的角色，隱形的鏈條來自不想被他人否定與失望的習慣。

我曾在身兼學輔主任、總務主任期間，先後懷了兩個小孩，並且擔任教科書出版社編務協調工作、實驗教育教案研發者，那些年忍痛擠著如石塊般脹奶的胸，一邊開著手機回覆行政訊息，拉開學校健康中心的布簾，笑嘻嘻提著哺乳袋到冰庫，連飯都來不及吃就去開下一場會議，下班飛奔回家不是休息，是接棒照顧小孩，男性友人問我：「為何不要花錢全日托就好？」，我苦笑著，對於親子之間的感情累積，教養方式的規劃，讓很多老師媽媽無法用錢買自己青春與人生，友人不解追問：「你家人支持你的理想嗎？你垮了，不是更沒有效益，會不會是你放不下呢？」，我微笑聽著，我能先放下什麼？

解鎖隱形鍊條的 3 把鑰匙

陸續在朋友的個人網頁中看到隱形鍊條，有個師院畢業，但在那些年流浪教師大增時，她是轉職警察行政行列的準老師，她們結婚生子，不約而同在婚後 10 多年感嘆婚姻和家庭逐漸變味，伴侶變成「孩子生理上的爸爸」，自己變成「超級市場的提款機、冰箱的自動補給機」，放假不知道要去哪裡享受偷來的半日閒，百貨公司逛街時老想著網購可以累積點數，因而失去享受當下的美好，我突然想起黃小琥的歌「相愛沒有那麼容易」，改編成「放下沒有那麼容易」，歌詞中說「別的全不看，變得實際也許好也許壞各一半，不愛孤單一久也習慣，不用擔心誰，也不用被誰管」，我想是很多有隱形鍊條的老師媽媽的期待，沒辦法不管不顧，沒辦法放空放鬆，久了變成一種習慣，連自己都不喜歡的龜毛與強勢、沉默與無助。

「精神科醫師建議我要練習被失望、練習定時放空與守護自己」她冷靜又快速分享著讓我大吃一驚的經歷，我沒有辦法想像學校行政工作上面面俱到的她，竟然要靠藥物抗焦慮，我問她：「在這莫名其妙的世界中，老師這個職業、媽媽這個角色，如果沒辦法明確切割責任，生活節奏難以乾淨俐落，我們有辦法外包的是雜務，還是一整份責任？」，或許我們要練習的都是切割。

解鎖隱形鍊條有 3 把鑰匙，第一把鑰匙是「練習切割」，老師的生理時鐘是線性且拖著一團又一團毛線球，沒有適時把毛線球切斷，時間拖久了，也沒有信心走下去，第二把鑰匙是「活得像個人」，職業婦女要讓自己儀態看起來清爽並不容易，我們可能需要的是享受當下的習慣，練習「兩棲生活」，第三把鑰匙是「找到彼此應援的人」，不用試圖改變他人的人生，接受不完美也是一種生活，把時間拉長，生命長河不用急於一時。

圖片提供：陳香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