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迴輔導偏校11年，黃健榜做特教生「最重要的路人甲」【特教師巡路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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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好好吃頓正餐，又不趕時間，超商微波食品通常不是多數人首選。但對剛結束11年巡迴輔導生活的國小特教老師黃健榜來說，超商有熱食和冷氣，甚至有座位供休息、備戰下午漫長車程，是他遊走屏東偏鄉教書的午餐清單上，最豪華的一項。

黃健榜今年38歲，已擔任國小特教老師12年多，其中長達11年期間，身兼屏東縣偏鄉學校的特教巡迴輔導老師。這（112）學年接任潮州鎮潮昇國小生教組長，才暫時定居學務處，中離游牧般的巡輔作息。

巡輔老師每週除在特定國小資源班教書，也要撥出約12小時鐘點，開車將自己的特教專業與資源，載到鄰近鄉鎮中，沒設任何特教班或資源班，卻有特教生的學校。

在他負責的南屏東區，所謂「鄰近」，最近也要來回6公里車程，最遠則深入屏東縣逼近台東縣的山區，來回至少花3小時。

他就讀國立嘉義大學特殊教育系時，從沒想過自己會面對這樣的職場。黃健榜原本立志讀歷史系，結果誤打誤撞成特教系新生。雖然如此，系上老師常說「當老師很好、薪水很多」，讓他相信自己還算選對路。

大學畢業、當完兵，2009年進枋寮鄉僑德國小擔任代理老師後，他才終於認識偏鄉特教老師工作實況。

當時僑德國小校內設有分散式資源班，但也被屏東縣教育處指派支援巡迴輔導班。

黃健榜被學校派出去巡迴的第一所學校，是春日鄉最偏遠、人口最少的排灣族村落「士文村」裡的古華國小士文分校。「士文」在排灣語中意指「堵塞」，從地名就能窺見它的難以抵達。

上工前，黃健榜的爸爸，特地跟著他到這所學校走一回，車還沒開到校門口，就發現沿途太過顛簸，絕對沒辦法仰賴機車上班，趕緊把自己的車讓給兒子開。

黃健榜接手方向盤上路後，不但前座少了爸爸，窗外也幾乎沒人，只有隨時會跳出的台灣獼猴，和已被路殺多日、無人處置的動物屍體陪他前行。

「每次去保養車，保養廠都問我是不是在做業務？不然怎麼短時間開這麼多公里？」黃健榜回顧，他通常笑而不答，因為實在不知如何精簡解釋「為何當老師要一直開車？」

更讓人不願面對的是，他每週辛勞一趟，千里迢迢開車到負責巡迴的學校，換來的不一定是尊重，而是忽略。

黃健榜描述，特教巡輔老師到巡迴學校，「連張辦公桌都沒有」是常態，還聽聞有人因巡迴學校不重視特教，被要求「把特教生帶到走廊上課就好」。

又或者，有特教生明知這是巡輔時段，卻不願露臉上課，留巡輔老師一人在走廊，被巡迴學校裡的老師問：「你是社工嗎？來洽談什麼公務？」

不過，在高中生小文（化名）眼中，黃健榜不但不是路人甲，還是他過去整整6年國小生活中，少數叫得出名，且由衷感謝的老師。

校園裡的「路人甲」，卻被特教生牢記

小文是黃健榜任教枋山鄉楓港國小時，巡迴至獅子鄉草埔國小所教到的情緒障礙生。他情緒容易不穩，不時在課堂上暴怒或大叫，因此不受同學歡迎，形同班上「存在感很高的邊緣人」。

「學業不是重點，應該先改善情緒困擾。」黃健榜詳細了解小文的狀況後，決定拋下他巡輔常教的國語、數學，改成設計桌遊，希望小文能在遊戲中學會等待、接受失敗，及練習欣賞他人等社會互動技巧。

後來，眼看小文逐漸熟悉桌遊規則，黃健榜請他邀一個同班同學進來陪玩。再到下一關，改由黃健榜挑小文不喜歡的同學當玩家，藉由玩樂化解彼此糾紛與心結。

而當小文心情太差、連桌遊都不想碰時，黃健榜切換為諮商者角色，請他聊聊為何心情不好。難用言語表達也無妨，就改用畫的，不久後，紙上出現小文與班上同學的人際關係圖，幫助黃健榜按圖索驥，找出問題癥結。

為理解更多特教生眼中的世界，黃健榜還曾邀小文帶逛校園 。「這是我們種菜的地方⋯⋯；我在這邊跌倒過⋯⋯；這裡是射箭場，我很厲害喔！」散步到最後一站，小文拿起弓，開始示範射箭，黃健榜則在一旁拍照支持。

平凡的互動，卻像打中小文情緒靶心，讓他真實感受到：這偌大校園裡，至少有一個大人懂我。

草埔國小是政府核定的極偏學校，教師流動率不低。小文從小一到小六，幾乎每年班導都不同，只有黃健榜始終如一，每週花2小時陪他。他在國小畢業前夕告白：「我最喜歡上健榜老師的課！」令黃健榜感動至今。

潮州鎮光春國小輔導特教組長胡萩梣，曾任小文就讀的高年級普通班班導，也在黃健榜身上學到寶貴一課。

胡萩梣回顧，偏鄉學校人力單薄，普通班內特教生臨時有狀況，很難找到其他老師協助，多數時候只能靠自己擺平。

小文情緒異常時，胡萩梣曾請班上同學忍耐。而黃健榜不只對小文很有耐心，也在巡迴期間，關注小文所讀班級，甚至協助入班溝通，促全班釋出同理心，不再只用負面眼光評價小文。

黃健榜善於使用多元的教學方法，以合適特教生的方式，幫助孩子更有效學習。曾千倚攝

事實上，黃健榜在他巡迴過的5所國小，除照顧特教生學習環境，也盡可能了解他們的家庭背景。「當我知道家裡狀況，才知道能給學生哪些協助，」所以他結束巡迴任務後，還順道去特教生家中拜訪，有次甚至被家長稱讚：「你金認真（台語）喔！」

憂偏校生沒人照顧，辛苦卻堅信巡輔必要性

像黃健榜這樣有能力認真、多做的老師並不多。畢竟，光是一週好幾小時，且沒計算在基本教學鐘點的巡迴車程，就已耗盡體力。

「若問偏鄉特教巡輔老師，10個有9.5個都不想巡迴吧，」他坦言，除非極度愛好自由、不想被單一學校綁住，不然多數人都盼能有固定上班地點，免於舟車勞頓。

「那把巡輔制度廢掉如何？」聽到這句反問，黃健榜立刻提高音量駁回：「不行啦！如果沒人巡迴，那些沒有資源班的小校特教生，就沒人可以照顧了。」

特教老師口中的「照顧」，不只是安頓日常學習，還包括運用專業，挖掘學生「其實可以更好」的一面。

黃健榜舉自己照顧過的新埤鄉萬隆國小肢體障礙生為例，該生原本走樓梯，總要等兩隻腳都踩到同一台階，才有辦法邁向下一階，前進速度只有同齡孩子的一半。

多數普通班老師認為「反正可以走就好」，但黃健榜評估，他只要多鍛鍊肌肉，可以走更快，所以巡迴時特別加強這方面訓練。

親自指導之餘，黃健榜還安排同校學習障礙生示範爬樓梯，最後，肢障生學會像多數人一樣上、下樓，學障生則獲得「原來我也有能力教別人」的成就感。

巡迴11年，盼學校、政府幫第一線偏鄉老師3個忙

屏東縣偏遠學校多，國小50人以下小校占比近2成，在全台22縣市名列前茅。一師移動多校的巡迴輔導，無疑是這裡特教版圖中重要的一塊，讓有需要的孩子都能被接住。

「這可能是老天安排吧！」在潮州鎮長大的黃健榜，曾被問為何不離開家鄉，去財力更雄厚的都會區教書？但他考教甄，就和屏東最有緣，打算「既留之，則安之」，持續在自己的家服務下去。

精進自身教學之外，他也希望環境對偏鄉特教巡輔老師更友善。

若替這群老師許3個願望，黃健榜首先強調，特教生就讀普通班的「融合教育」漸成常態，建議培養未來老師的師培大學，多教相關知能，尤其是教普通班和特教老師相互溝通、協同合作，「這是師培很少教，但現場最重要的一項知能。」

其次，他盼政府調降特教生師比。偏鄉特教老師，常要同時指導超過10個學生，如今《特殊教育法》修正案通過，希望1比8的師生比願景，真能化為現實，有效提升工作幸福感。

最後是給予老師足夠的專業支持。「包括新手老師有研習資源；在職老師享合理福利；遇困難時，學校或政府願做最佳後盾，傾力解決，不讓老師們獨自面對，」他一口氣列舉多種具體的支持樣式。

黃健榜用11年偏鄉巡輔經驗說明，當特教老師知道自己有人靠、不是一個人，就有衝勁在孤單巡迴路上跑久一點，做特教生、家長、普通班老師最可靠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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