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工很累，要認真讀書──做工，並非不讀書的處罰

或許透過教育，可以讓孩子的未來有更多選擇機會，但是，每一種職業不分高低，都值得我們深深的尊重。

黑手爸爸告誡我們三兄妹：「你們不要跟爸爸一樣做黑手。」

學校進行了一批工程，最後一天，工人在施工教室的黑板上留下斗大的9個字：「做工很累，要認真讀書。」

看著這9個字，我心中受到很大的衝擊。

父親是車床工人，也就是俗稱的「黑手」，一家人的溫飽，都靠著家後方工廠裡的2台傳統車床。時常看到爸爸一人搬著重達幾10斤的鐵料上下機台，不僅得忍受機器運轉時的高溫，更要承受車床刀磨在機器上的不間斷刺耳高頻聲，以及火燙鐵屑四處噴濺的危險。

爸爸下班後，身上總飄散著一股汗臭加上濃厚的油耗味，衣服也早就不是原來亮麗的顏色，而成了一件裹著鐵鏽末與不同油汙的黑衫。

由於工作辛苦，爸爸常對我和弟弟、妹妹說：「你們一定要認真讀書，不要跟爸爸一樣做黑手。」這時他臉上總浮現一股複雜的神情。小小年紀的我以為他是怨嘆自己就是不好好讀書，現在才會這麼辛苦。

考大學時，我的學測分數只能念中後段的私立學校。我認為自己失敗了，爸媽卻始終沒有給過任何一句批評，兩人還興高采烈的陪我去面試，驕傲家裡終於要有大學生了。

後來透過指考，我進入國立大學的教育學系，由於忙於社團而很少回家，成績更幾度落到令人提心吊膽的及格邊緣。那段期間，與家人的關係日益惡化，尤其是和父親，好長一段時期，我們之間都存在著一道嫌隙。

成為老師後，我將過往的社團經驗融入教學，而獲得學生們熱烈迴響與正向回饋，卻無法將這份成就帶回家分享，因為擔心只要提到大學的社團經歷，必定會遭到爸爸嘲諷。我想他始終都認為我只是個浪費時間的傻子，卻沒有看見我的努力與付出。

有一次，我倆發生衝突，我生氣的質問他：「阿爸，你是不是都認為我在浪費時間？」

其實我心裡說不出口的話是：「我只想要讓你們看見我的努力，只想要讓你們以我為榮。」

爸爸沉默了一陣子，慢慢的開口：「阿堯，阿爸不認為你在浪費時間。爸媽知道你愛逞強，只是擔心你在外面太累，希望有空能多回家休息，有時間陪陪我們而已。」

那是他從未告訴過我的真心話。他臉上有種複雜的神情，就像小時候對我們說「不要跟爸爸一樣做黑手」那樣。

那時我才第一次明白，那既是後悔、悲傷和羨慕，也是一個父親的關心、疼惜與愛。

讀書，並非為了躲避勞力付出；做工，也絕非不讀書的一種處罰

黑板上的這句話，深植於我的生命裡。這是工人叔叔對小朋友們的體貼建議，更是一位父親對自己孩子的暖心告誡。

但是「為了不要做工，所以要認真讀書」，真是如此嗎？

上課時，我將「做工很累，要認真讀書」這9個字寫在黑板上，邀請孩子們一起思考。我問他們：「你認為工人叔叔當下是什麼樣的心情？以及想要傳達什麼？」

有孩子說她認為叔叔既疲憊又後悔，懊悔自己小時候沒有好好讀書，因此希望他們認真讀書，不然長大就會跟他一樣累。也有孩子分享說叔叔是悲傷的，因為做工很累，一定要好好讀書，才能找到好工作。另一個孩子覺得叔叔是羨慕小朋友們現在還有讀書的機會，所以一定要好好把握。

那麼，孩子們是否也認同這句話呢？

看著台下的他們紛紛點頭表示同意，我接續說著：「依照大家的邏輯，意思是『為了不要做工，所以要認真讀書』，是這樣嗎？」

孩子們不再頻頻點頭，而是安靜的思索著我的問題。

「『做工很辛苦』是對的，『要認真讀書』也是對的，但我卻不認同『因為做工很辛苦，所以要好好讀書』，因為這樣的說法就如同將做工變成了不讀書的一種處罰。畢竟讀書絕非為了躲避勞力付出。」我告訴孩子們。

當工人是需要專業知識的，就像爸爸侃侃而談的與我分享車床工作時，眼神中總是散發著一股無比自信的驕傲，而我這個老師兒子則呆傻著，完全搞不清楚他口中的那些術語是什麼意思。這些專業術語，以及成功經驗與自信、驕傲的背後，便是專業知識的展現。

或許透過教育，可以讓孩子的未來有更多選擇機會，但是每一種職業不分高低，都值得我們深深的尊重。

不管是校園裡的工人，或是做黑手的爸爸，我認為他們都是非常偉大的人物。

＊本文摘錄自寶瓶文化出版《當老師真是太棒了──一位年輕老師在教育現場的無限可能》，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責任編輯：特約編輯許如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