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建中樂旗隊發現自我不足!從藝術和團體認識自我

「訓練、活動、表演、比賽都只是手段,隊員在這兩年中所經歷的情緒、習得的教訓、發現的世界,才是重點。 」在日本京都橘高校吹奏樂部來台表演掀起橘色旋風後,讓更多人關注台灣高中樂旗隊社團的練習。有悠久歷史的樂中樂旗隊,同樣用紀律般的操練,培養學生們讀書以外的能力。

參加建中樂旗隊發現自我不足,從藝術和團體認識自我!圖片提供:范家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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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重點摘要

每年夏天,北台灣近千位學科考試成績最好的男生,成為建中新生。這群所謂「很會唸書」、「很聰明」的人,在放榜的那一天,立即成為法國哲學家阿圖色(Louise Althusser)意識形態理論中,受到「建構(interpellated)」或「召喚(hailed)」的「建中人」。

從此,這群十五歲的大男孩,就被國家社會、輿論媒體、父母師長與親朋好友「召喚」為「社會菁英」、「國家未來的棟梁」。大體上來說,他們必須用功唸書,考上台清交成之類的大學,最好不要參加「妨礙學業」的社團,最好不要交女朋友(遑論男朋友),更不應該管一些和「功課」無關、無助升學的事情(什麼打掃環境、合唱比賽、聯誼活動)。「學風自由」、「又會念書又會玩」這一類的形容詞,到頭來也不過是便宜行事、未經辯證的套話。

事實上,這群人之後不少會變成前耶魯大學教授 William Deresiewicz《優秀的綿羊》(Excellent Sheep)書中的人:聰明自負、鬥志高昂,但膽小怕事,焦慮茫然。進入大學、加入社會之後,這群人絕大多數都是所謂的「好人」,但他們有可能更加迷失,讓埋怨與逃避成為直覺反應,把指責與批判當作理性中立,或是有可能更加投機,汲汲營營只是為了讓自己往後能擠進名片上好看的公司。

圖片提供:范家銘

臺灣社會逐漸關注弱勢族群,但「績優生」的教育問題普遍被忽略。智商高,情商卻不高的人,愈來愈常成為社會悲劇的主角。高智商份子如果自我認識不足,產生問題時,對社會的傷害經常更大。

建中大部分是生來頭腦就比較好的學生,他們如果成長過程中,迷失自己,容易變成前面說的精緻的利己主義綿羊。相反的,他們若能在長大成人的青春期獲得認識自己、了解他人及探索世界的能力與經驗,那麼小我上,他們能打造更快樂的人生,大我上,他們能建立更美好的世界。

我們現在的義務教育體制,大多是「篩選」功能,缺乏自我認識的實踐。太過重視學科與成績,讓人無法獲得足夠的機會認識自己,認識社會。我後來投入18年帶建中樂旗隊,就是因為我發現這個地方是一個很難得的沙盒(Sandbox),提供願意嘗試的學生和家長一個安全的時空,體驗一種更全面的菁英教育。

圖片提供:范家銘

生而為人,畢生的挑戰就是認識自己

認識自己雖然是一輩子的功課,但對青春期的建中人來說更為重要,因為我們之中,多數人從小就是靠外在的掌聲與考試的分數來認識自己。試想,用考試分數來界定一個人的價值是多狹隘、多恐怖的一件事!偏偏,連前額葉皮質都還沒發展成熟,我們就養成了用名次來篩選我們要向誰學習,用分數來決定我們要跟誰做朋友,用學科成績來衡量我們以後要往哪種職業發展。

我們不需要去觸碰那些我們做不好的事情,因為我們很會考試,而且把考試分數衝高帶來的成就很大,利益很多,於是我們就避掉了被迫面對自己不足的機會,更不需要學習怎麼度過那些難關。

另一方面,我們也忽略了自己其他方面的潛力,壓抑了自己真正的感受。久而久之,我們只好走進那些早已建構的桎梏,做安全的活,想保守的事。但偏偏我們很聰明,所以我們偶爾掙扎,想要掙脫,爭取活出自己的機會,但隨著年紀漸長,機會成本升高,慣量難以撼動,最後我們可能就帶著惆悵離開。

要突破這個迴圈,就得及早從各種角度認識自己,了解自己除了讀書之外還擅長什麼,了解自己碰到不如意時的情緒反應是什麼,了解自己在什麼情況下會放棄、什麼時候會堅持,然後了解放棄與堅持所帶來的潛在風險、成本與報酬。

建中樂旗隊的教育宗旨是「透過表演藝術與團隊合作這兩個媒介,讓隊員認識自己、了解他人、探索世界」。隊員在樂旗隊的兩年中所經歷的訓練、活動、表演、比賽都只是手段,他們在這兩年中所經歷的情緒、習得的教訓、發現的世界,才是重點。

建中樂旗隊給隊員一個安全的時空,透過學習表演藝術,從更多的面向認識自己。樂旗隊透過演奏樂器與肢體動作(包含精準的行進、舞蹈、戲劇、道具的操控等)來呈現表演。演奏與肢體動作都是技能,要提升技能,就得投入時間,刻意練習(practice deliberately)。

除非天賦異稟,不然再聰明的人,都無法只靠「領悟」就習得一項技巧;這是和「讀書」很不一樣的事情,很多建中同學參加了樂旗隊之後才發現自己原來有做不好的事情,例如無法固定嘴型、手指移動不平均、肌力不足無法維持穩定的姿勢、協調力不佳以至於動作跟不上拍子。這種發現非常重要,因為這種挫折感打開了認識自己的大門。

表演藝術其實是很困難的事情,做不到、做不好,就可能因此被教練盯、被學長罵、被同學嫌棄。但是建中人很不熟悉挫折感,所以很多人應對挫折的方式就是開啟防衛心,先推卸責任,再逃避躲藏。

圖片提供:范家銘

樂旗隊教會我們:認識自己,練習做決定

其實,學長與教練會教練習的方法,帶著大家一步一步來,同學也通常願意再給我們幾次機會。那我們是怎麼看待這些進步與成長的機會呢?是陷入自怨自艾情緒裡,退縮放棄?還是以守為攻,虛應敷衍?還是以攻為守,把自己的不順遂歸咎樂旗隊?還是聰明地想,傻傻地做,調整自己的想法與做法,再試試看?樂旗隊的生活裡充滿了這種得一個人面對的抉擇,例如面對比賽前的加練,要翹掉團練去補習嗎;面對程度不如自己的人,要調整自己不耐煩的心態去教他嗎?我要擺爛還是振作?我要袖手旁觀還是赴湯蹈火?為了捍衛自己的理想,我願意和多少人對抗?為了一個與自己不見得直接相關的目標,我究竟願意付出多少時間與精神?

樂旗隊不僅提供了隊員認識自己的機會,以及練習做決定的機會,也讓大家可以練習如何了解他人,與他人合作。樂旗表演裡,每一個人都獨一無二,因為每一個人都是隊形中的一個點,少了一個人,隊形就不完整。但是同時,大家唇齒相依,因為只要有一個人出錯,線條就會斷掉,步伐就會顯得零亂,效果就會打折扣,整體的表現就會受到影響。

樂旗隊教會我們:團隊裡的溝通協調

我們常說,整個隊伍的表現取決於程度最差的人。為了把表演練好,達到教練、指揮、學長的要求,大家一方面得提升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得學習怎麼和他人一起完成一件事情。這對普遍自以為是的建中人來說很不簡單,但團隊裡若沒有溝通協調,就根本無法運作。

團隊中總是會有人明知故犯,難以相處,令人反感,但我們不能只是一味地懲罰、責備、排擠;有些人則是性格上就很偏激衝動,有些人則是身陷原生家庭的巨大壓力,而近年來有愈來愈多人無法合理地與真人在現實生活中互動。

樂旗隊團隊演出的本質使得大家被迫要學著與別人相處。具體來說,隊員必須了解怎麼用他人能理解及接受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想法,這意味著大家發揮一點想像力,嘗試了解別人的立場與想法。有了同理心,才能進而學習什麼時候妥協讓步,什麼時候擇善固執。而且,妥協讓步不見得就是委曲求全;有時候反而是培養包容與接受的溫柔。相對地,擇善固執不代表就要得理不饒人,而是能堅定地做對的事,用行動實踐自己的理想。

樂旗隊教會我們:從世界的眼光回看自己

建中樂旗隊的另一個教育宗旨,就是帶領大家探索這個世界。四十年來,建中樂旗隊的足跡遍及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馬來西亞、新加坡、澳洲、英國、德國、荷蘭及義大利。於是,我們碰過東京片倉高校正經地拒絕在休息時與我們交流,因為他們說「比賽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但也親眼見證過福岡精華女子高校或沖繩西原高校完美精湛的演出與親切熱情的交流。

我們看過和我們「撞曲」的加拿大紅鹿皇家隊(Red Deer Royals)與我們在練習場上相遇,興奮地在冰冷的細雨中與我們「尬曲」;而且,即使兩隊各自更動了樂譜上的一些地方,大家卻能很有默契地在彼此獨有的片段時,放下樂器讓對方演奏,等聽見熟悉的音樂,重新加入。

我們在英國 Bournemouth 的足球場上見過英國菲利普親王親臨主持比賽的開幕典禮,在某國被分配到要割草才有辦法練習的場地,等待遲到兩個小時的接駁車。

我們在荷蘭Kerkrade碰到素未謀面的足球場經營者稱讚我們是他看過最有紀律的隊伍;加拿大卡加利牛仔節負責載送所有比賽團隊的巴士公司駕駛員,也票選建中樂旗隊是最有禮貌的隊伍,我們還因此賺得了兩千加幣的獎金。

我們在義大利遇見丹麥的隊伍裡同時有75歲的老爺爺打小鼓、10歲的小弟弟吹小號,也在吉隆坡被穩穩接住七圈拋槍的14歲泰國女孩震懾不已。

我們在濟州島碰過入圍決賽就哭成淚人兒、全隊擁抱在一起的美國社區樂旗隊(後來他們得到冠軍),也體會過永遠技高一籌的卡加利牛仔節樂旗隊(Calgary Stampede Showband)在我們退場時,全員列隊與我們擊掌歡呼,向我們致意也致敬。

圖片提供:范家銘

我們也曾被觀眾譏笑扁損,但也曾在同一個國家讓觀眾起立鼓掌歡呼叫好。然後同樣是來自那個國家的隊伍,有些隊伍的有些隊員玩世不恭,言行輕佻,但也有隊伍的隊員謙和大方,彬彬有禮。又或者,坐著黃色校車讓警車開道,在攝氏七度的夏日裡一邊踩著馬糞一邊享受沿街觀眾的掌聲,看到隨便拍都是明信片等級的壯麗風景,吃冷食吃到每晚都渴望一碗統一肉躁麵,在芝加哥白襪隊主場演奏美國國歌,在沒有邦交的國家看到環繞全場的國旗。

在建中的校園內接待康乃爾大學交響樂團的成員,聽他們分享參加樂團是緩解課業壓力最好的方法;或者在活動中心接待來自美國丹佛的 Blue Knights Drum and Bugle Corps 這個頂尖的樂旗隊,聽見滿場的建中人為自己加油,甚至還聽到同學說「從來不知道我們自己的樂旗隊這麼強」⋯⋯這些體驗不僅再真實不過,因為樂旗隊隊員自己有一個可供對照的經驗,所以大家更能深刻地比較。

出國比賽的「附屬」任務或許是為國爭光,但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隊員看看自己的全力以赴,和別人的全力以赴比較起來,有什麼異同。

所謂的比較,倒不是侷限在成績名次這一類建中人再熟悉不過的事情上,而是一種在文化上、態度上、價值觀上,其他國家的隊伍與觀眾怎麼看待競爭,怎麼看待表演,怎麼看待團隊,怎麼看待自身。

例如,同樣是高中樂旗隊,我們每一週花多少時間練習是什麼樣的成果,別人每一週花多少時間練習,又是什麼樣的成果?同樣是出國比賽,有的隊伍打地鋪睡體育館,有的則住星級飯店;有的隊伍志在參加,有的隊伍氣勢如虹。自己經歷過了,才知道要完成一套表演有多麼困難,才更懂得欣賞他人的成就,才了解分數與名次之外還有很多可以追求的目標,例如,知道什麼時候要專注積極,什麼時候要捨得放下。

我在建中樂旗隊任教18年,心情跌宕起伏,心境峰迴路轉,可以說經歷了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又是山的旅程。教育是孤獨而辛苦的志業,要在建中這種充滿建構與召喚的環境裡,堅持給學生一個完全不同的學習體驗,更是艱難。但是每每想到這群人以後就是臺灣的未來,就不得不燃燒自己的使命感,抓住一點可以改變的機會。雖然「認識自己,了解他人,探索世界」是看似不切實際的宏願,也很難在一兩年內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記,但是只要能埋下一顆種子,啟發一些人,就不枉費那些慘澹經營的日子。

建中樂旗隊不是我全部的人生,但是我曾經用了人生的全部來帶建中樂旗隊,因為我相信建中樂旗隊的菁英教育可以讓建中人少一點焦慮與茫然,多一點踏實與自信,少一點逃避和算計,多一點勇氣和善良,少一點獨善其身,多一點利他共榮。

今年是建中樂旗隊的第四十年。但願這支隊伍不會消失。希望「臻於完美,止於至善」的精神,歷久彌新,永續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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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家銘 范家銘

范家銘

國際會議口譯員協會副理事長

現為國際會議口譯員協會副理事長、國立臺灣大學翻譯碩士學位學程副教授,曾擔任建中樂旗隊指導老師長達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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