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拿藤條往我背上重打,只因我一直重複相同動作」一位強迫症孩子的獨白

「我敬愛的老師,拿起桌上的藤條往我背上重重打了下去,只因為我一直重複相同的動作⋯⋯」一位來自台中的高中學生,將自己與強迫症相處的經歷寫下,透過她的文字,一起來認識這個令人熟悉又陌生的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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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啾!」我揉了揉鼻子,終於把噴嚏給打出來了。

「再打一次。」「啥?」

「再打一次。」「不要,你有問題嗎,為什麼我要聽你的?」

「不打的話,他們,都會死掉呵呵。」「我⋯⋯」

「你在乎的人,都會因為你死掉。」「我不要⋯⋯不要⋯⋯」

在打了大約7,749次噴嚏之後,那個聲音終於放過我,消失在心底。我看著手裡的衛生紙,覺得有些可笑的,視線慢慢模糊了起來,可那背上的疤痕,卻漸漸的清晰起來⋯⋯藤條的痛,仍烙印在我的背上。

那天抄聯絡簿,因為一直塗改重寫,所以我的動作慢了許多,老師問我為什麼寫那麼慢——我不能告訴他,我被自己威脅了,因為說出來會是多麼的可笑。剎那,他拾起了桌上的藤條,往我的背上重重的打了下去。而他,是我敬愛的老師。

我的不同,是一直重複相同

記得那是在國小二年級的冬天,我開始發覺了自己的不一樣。我發現,所有的事情我都沒辦法一次做好,我發現,我要一直重複做我已經做好的每一件事。儘管,我知道我不需要。走一步要退一步,在獨自一人的地方,我彷彿跳著停不下來的踢踏舞。

就這樣,這些奇怪的現象,漸漸地深入我的心裡,但彷彿他進來的時候,很有禮貌的把門也帶上了,而我也再沒有力氣推開門送他出去。

有個不速之客,叫做「洗手」。無時無刻,我必須因為他的威脅,用洗手來洗掉我的不安,好似在洗手時,那些不潔都會消失。可冬天的水真的好冷、好冷⋯⋯

我開始害怕冬天。因為每到那時,焦慮不安、煩躁易怒,都會像是配角般的陪我演出生活每一景。每一天,我都在指責聲度過,每一夜,我都在無助的掙扎中哭著睡去。

記得有次,我關了燈正要爬上床睡覺,結果僅在我關燈這個動作我就重複了10次以上,而且在開關燈的間隔中,我總是需要不停的走去洗手,只要有任何我認為思想不對的地方,哪怕只是一個字,也可以讓我耗個30分鐘更正。而在去洗手的過程也不是多麼的順利,往往在10秒鐘的路程,我要花10倍的時間,好不容易回來了,剛碰到床,又要起身去洗手,像是被懲罰的薛西弗斯,永遠重複著推石頭上山的行為。

我總會告訴自己,我不用這麼做。可是他告訴我,我不這麼做,我在乎的人會在我的疏忽下死去。

房間是我的專屬病房,而我是個稱職的病人。我開始把自己關在房間,接受我的不正常。為了不讓無所事事的我也要去洗手,我用盡了各種辦法去清空我的想法——我數數、數羊,數落我自己,甚至於到後來連自己在說什麼也不知道了。因為沒有人可以對話,所以我學會跟自己說話,我活像個瘋子,說別人聽不懂的話的瘋子。

「原子筆」是另個惡夢。他寫了不潔,所以我必須塗掉那些字。

過了幾年,國小中高年級的時候開始用了原子筆,寫功課的時候也被規定要用原子筆寫,而我的作業簿卻總是充滿了刮痕、破洞與修正的痕跡。幾乎,每寫一個字,我都要塗掉重寫好幾次,從放學,寫到深夜,寫到我的父親,總是用疑惑的語氣,問我為什麼動作老是那麼慢;寫到我的祖父,總是指責我的不專心,才會一直塗改;寫到我自己,又再一次的敗在他的折磨底下,我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我恨自己保護不了自己。

往上爬,僅是等待墜落。我,似乎沒有資格活下去。

發病的每一天,我都在等待我真的放棄的一天。每每努力活下去,都僅是在等一個真的爬不起來的時候而已,我好累,活得好累,有時只能用力咬緊手指,看著血絲汨汨流出。

破口中的一道曙光,我努力的去抓。

時間來到了國三的會考前兩天,我忽然的想在網路上查詢自己的症狀,查查看,我到底是怎麼了。正當打算放棄之時,看到了一篇文章的標題名:「青少年強迫症」。不放任何希望的點進去,卻是我做過最正確的決定。發現了裡面所有的症狀,都與我的符合。

我知道,不只有我這樣,不只我,活在自己的欺壓下。我好開心,真的好開心,我看到了那一絲的希望,我告訴自己,不要放棄。

你這個女兒可以去當總統

在懷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了醫院,刺鼻難聞的消毒味令我有些不適。因為是第一次來,所以照慣例要填病單,當我在看到敘述自己症狀的那欄,我思索了一會,最後只寫了三個字:「OCD」。

等了許久,終於到號了,我戰戰兢兢地走進診間,再結束一對一訪談之後,我的醫生叫我的家人進來,跟他們說了些吃藥的注意事項,也解釋了這個病的一些影響,在我即將起身離開之前,他又看了看那張單子,視線停在了那欄症狀敘述,他有些驚訝的道:「這是誰寫的?」我的姑姑回:「這是他自己填的。」然後我看到他的眼神發光,接著說:「你們這個女兒可以去選總統了,將來一定會做大事。」那時我只覺得有些好笑,後來才知道,幾乎沒有人,可以那麼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病,然後冷靜的敘述出來,不帶任何一點情緒的,講故事。

故事的最後,我沒打算寫個童話般的美好結尾,因為事實上,我到現在仍是還沒好,我仍是,活在囚禁當中——

「你能不能快一點啊,做事情都喜歡拖拖拉拉,你以為全世界都要等妳嗎?」

我仍是努力地用那僅剩的力氣,對著門外大喊:「抱歉,我馬上來。」

「抱歉,我馬上來。如果我知道馬上是多久的話,我願意等待。」

本文為台中文學獎高中組第三名作品〈馬上是多久?〉,經作者授權,未經同意禁止轉載。作者經營的強迫症交流社群:FB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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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lian Chen Lilian Chen

Lilian Chen

翻轉教育專欄作家

Lilian,高二生,強迫症宿主,與其偶爾相好,偶爾相殺。近年靠敘事書寫,碰觸體內對手的脈搏,也跟著調整鼻息,慢慢要回些許魂魄,可以在人間光影中行走。寫下自身故事得到文學獎後,許多同類私訊交心,更多家長深夜訴苦。決心整理皮下血痕,望眾生凝視後,更理解這一群正被自身劫持、佔2%人口的陌生人。經營有強迫症交流社群FB與IG帳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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