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長的偏鄉泥作復興運動，讓「做土水」變成受人尊敬的頭路

一家泥作專業與工地管理公司的冠昀企業老闆柯錥錤，自發性跑到偏鄉學校，手把手教弱勢孩子紮實的泥作功夫，更一路往上為學生們構築升學與就業管道，至今培養了四屆泥作未來達人。他認為，做土水ㄟ不是廉價勞工，泥作可以做得讓人尊敬，更能藉此翻轉偏鄉孩子的人生。

作者：李宜蓁

「董ㄟ，哩來啊！」眉黑、身材高大，眼睛常瞇瞇笑的柯錥錤，是台中一家泥作專業施工管理公司冠昀企業的頭家，當他每周開車到芳苑國中、二林工商時，校長、老師們都稱他「董ㄟ」，或是「柯董」。

一個企業董事長會跟學校有什麼緊密關聯？原來柯錥錤不只是董ㄟ，也是50年資歷的泥作師傅，從2013年起，他每周三開來回超過100公里的車，從台中市區到彰化偏鄉學校當泥作班老師，從示範如何粉刷牆壁教起。四年來，柯董已經在芳苑培養四屆泥作未來人才，有七個學生陸續在畢業後受聘於他的公司，有固定薪、勞健保，工作幾乎不間斷。

柯董今年63歲，國中畢業就跟著自己的叔叔學「做土水」（泥作師傅的台語），他還記得13歲那年，一日工資是新台幣10元。如今他穿著體面、開進口車談生意，是六家公司、每年1.5億營業額的「大頭家」，何苦重新拿起抹刀，大老遠跑去海邊教孩子「抹壁」呢？

董事長手把手教功夫，長期陪伴學生成長

泥作產業技術斷層、社會觀感不佳，是頭一個促使他想改變的原因。柯董說，泥作極盛時期，台灣廟宇建築那些華麗複雜的內外角，都是泥作師傅用手抓出來的，以前土水師傅做事「攏是照起工」。以往想學土水功夫，得跟著親戚朋友、厝邊巷尾學，現在家族鄰里關係疏離，泥作產業面臨「師傅找不到人想學，想學的人也找不到師傅」的窘境。

「現在做這行沒有被尊重，以前大家會尊稱『師傅』，現在商業時代，敢殺價、壓價，就搶得到工程，大家也覺得便宜、做完就好，」事業有成後，柯董都是捐款做公益，有感於泥作技術會慢慢失傳，他乾脆捲袖子自己下來帶年輕孩子學功夫。於是他找到熟悉偏鄉學校的行動菩薩助學協會推薦，與彰化縣芳苑國中校長謝國士搭起合作的線。

▲ 芳苑國中泥作育成中心裡，每個學生都有自己負責的一面牆，柯董要大家不只是做完，還要做好、收乾淨，培養良好工作態度。芳苑國中提供

原因之二是柯董私心發願，想讓做土水成為受人尊敬的頭路。「以前做我們這途，不是檳榔、香菸，就是嫖賭酒，人家攏說『五專』，工地師傅喝提神飲料，喝到肝硬化的很多，喝慣重口味，就不會回頭喝水了，檳榔也吃到嘴巴跟地上紅紅的，安捏甘好？」因此柯董不但自我要求也要求學生，絕對不碰工地陋習。

自重而後人重之，柯董認為自我要求才是社會對泥作改觀的第一步。因此他經常叮囑學生要聽從師傅的教導，講述職場倫理，守時、認真、負責都是最基本的工作態度。自己也出身貧困的柯董，當初認真取得一技之長，他堅信：長期把工作做好，工作就會自動來找你。

「我也想透過做這個（泥作），讓學生們有自信心。」柯董常跟學生談理財跟儲蓄的重要，目的是想要學生在他跟學長身上，看見翻轉人生的可能。「學長如果賺錢了，開車回庄腳，大家就會問，學長做土水，一個月賺不少喔！」後續蝴蝶效應會是，鄉下家長不會再反對家裡小孩學泥作，對於家裡經濟有困難、讀書沒興趣的孩子，是一條可以翻轉人生的路。

「我跟他們說，你們比碩士生提早十年就業，你們賺的薪水沒有輸在起跑點，薪水要存起來，十年後你要娶妻、買房，甚至學習過程中智慧開了，你要投資、轉業，我攏很歡喜。」

在柯董與芳苑國中的合作模式下，在學生不斷鍛鍊技術，以技術升學二林工商，高職畢業後技術若純熟，可到柯董公司工作。公司提供勞健保、固定日薪，工作不間斷，柯董還提供畢業生住宿，接送夜間部學生來回工地跟學校。不像一般個體戶的泥作師傅，依循柯董模式的泥作班畢業生，最多可月領六萬，比起一般大學畢業生薪水優渥、穩定多了。

▲ 柯董對二林工商的泥作班孩子叮囑工地安全。劉潔萱攝

柯董：我賺的是成就感

暑假開始的前一周，二林工商裝潢技術科泥作班六個學生在辦公室集合，因為他們暑假要跟著泥作師傅去台中工地實作一周，由師傅開車接送到台中工地。主任叮嚀同學，早上六點半學校集合、逾時不候。柯董正式與學生家長簽約，並提供工讀費用，他跟學生講解工作內容，再三叮嚀聽師傅的話，千萬注意工地安全後，他鬆開嚴肅的表情，像溫暖的阿公一樣，跟孩子聊天：「一禮拜五天，來去工地抹壁，甘會無聊？不會啦吼？」「透早六點半就要集合，誰袂載你來？你爸爸甘有閒？」

芳苑國中校長謝國士說，柯董時不時就拿一筆錢，說要給學生買衣服，「不是為了報稅，而是真心關懷孩子。」專業上他跟芳苑規劃了階段性的技術課程，還一路想到孩子們的升學跟就業。

柯董當頭家，管理工地做了幾十年，現在他最大的成就感，不是來自幾個億的營業額，反而是還有體力可以帶孩子，「看這些孩子每日在成長，不嫌髒、不嫌苦，抹壁練手感，練得很開心，就算有發揮我人生剩餘價值了！」柯董說他年紀大了，再帶幾年到他七十歲，體力也差不多了，然而他不求回報、投資器材經費，為泥作班孩子開闢一條寬廣大路的心意，堅定到讓人不得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