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駿昇：繞了一大圈，還是回到了想去的地方

台灣藝術家鄒駿昇，日前以與臺北市立美術館合作的《禮物》一書，榮獲有「童書界奧斯卡獎」美譽的波隆那童書展「拉加茲童書獎」（BolognaRagazzi Award）藝術類（ART BOOK）優選獎殊榮，讓全世界見識到台灣插畫家活躍在藝術原創的軟實力。鄒駿昇小時候有學習障礙，一加一等於二都不懂，卻有幸在畫圖這件事上面得到認同。沒學過畫畫，可是因為喜歡這件事，在美術班後來居上。但是父母擔心他，不願他繼續念藝術學院，寧願他重考去念嘉義師院⋯⋯

小一的時候，我有學習障礙，在豐原鄉下念豐田國小，連低年級的數學課，都趕不上進度。老師只好叫同學下課特別指導我，光是最基本的一加一等於二，我都不懂。

我常常只看得到影像，老師說「1」的圖形加「1」的圖形等於「2」的圖形，為什麼？我不懂，不懂邏輯，所以成績沒有好過。

考試考不好，媽媽要求我去補習。補習班老師是韓國人，會打頭，被打到怕，就努力拚。一去就一直算一直算，非常八股的補習。小四就開始算小五的數學，反正一直在趕進度，很不快樂。

爸媽做金屬加工，就是台灣傳統的農田旁一間鐵皮屋工廠。他們很忙，成績單要簽名，我都自己簽，他們也不知道兒子成績爛到什麼程度。

我爸只要求品行不要太壞就好。每次我從鐵皮屋工廠前走過去，他都會罵，說走路不要像混混，一晃一晃的。我真的有混混朋友，可是我沒有混，因為跟他們在一起，不會被欺負。

小時候被老師注意的學生，不是成績好就是品性差。我這種品行不壞、成績不好的，都被漠視。

永遠都記得，小二的時候有一個畫圖比賽，是國慶日，我畫了閱兵典禮上的坦克車。老師收一收全班的畫，送去比賽，結果我得了全校第二名。

畫圖讓我被認同

這件事讓我很快樂。一個小孩子，學科一直都不被認同，可是畫圖讓我突出、有成就感，因為老師、同學認同我。

從此，我被認定為很會畫畫的小朋友，高年級還代表學校參加全國比賽，因為沒受過訓練，比賽表現沒有很突出。

可是我一直都喜歡畫，會在家裡畫，或在地上塗鴉，一直持續這件事。

國中導師對於週記要求很自由，可以寫讀書心得、剪貼或是畫圖，我就畫了兩年的週記。畫喜歡的東西、模仿其他插畫，或是畫喜歡的漫畫，因為這樣，老師跟我說，高中可以去考美術班看看。

在畫圖上，我一開始不是很好，但是會後來居上，聽起來很臭屁，可是這是事實。

考南投竹山高中美術班的時候，很慘烈，沒學過畫圖，可是要考國畫、山水畫，我根本不會。考復興商工的時候，因為沒學過水彩，不太會用，結果水加得愈多愈難上色，就被一起考試的台北學生取笑。

可是高中念得很愉快，因為有很多術科。水彩課、國畫課，都是以前不曾有的，就算一開始畫不好，喜歡這件事就會一直去做，而且會對自己要求，練習久了就會了。

高中畢業，我是全校唯一通過保送甄試，考上政治作戰學校美術系的人。

一方面我術科很強，一方面智力測驗時，發現題目多到不可能在時間內做完，就跳過數學、語言題，直接寫有圖案的題目。像是解讀3D圖之類的，答得超快，整本就挑有圖形的題目拿分。

結果考了高分，學校還貼很大的紅字條。我以為有學校念，四月就開始玩、放暑假，沒想到根本就不能念。

七千元阻擋美術前程

爸爸覺得念美術這一塊沒有出息，把我的路擋著。

之前準備念復興美工，都已經報到了，我爸不要我念私校，塞了七千元去把畢業證書要回來，動用關係把我弄進竹山高中。

父母觀念比較保守，想確認小孩有穩定工作，溫飽沒有問題，自己才可以安心退休。寧願我重考，也不讓我念藝術學院。重考大學填志願，還規定要把師院往前排，結果落點就到了嘉義師院。

諷刺的是，繞一了大圈，最後居然跑到英國念最貴的私校──皇家藝術學院（Royal College of Art），我真的想走自己的路，念之前還去算命，因為不能決定要不要砸錢下去。

到英國拿兩個碩士，是再給人生一次機會，是復活戰，不能有退路。我不是出國混學歷，是期望變得跟藝術雜誌裡的人一樣厲害。念完金斯頓大學（Kingston Uni.）平面設計研究所，拿到碩士而且是第一名，可是感覺改變不大，不覺得已經可以回國。

最大的衝擊是，畢業時老師帶著我們去看皇家藝術學院的畢業展，還一一介紹，每一個作品都講得超厲害。那種感覺很差，因為他們是碩士，我也是碩士，可是老師還特別帶我們來看他們的畢業展，好像我念的是放牛班。

其實看了也感覺到，水準落差很大。我走到展場外面抽菸，跟朋友說：「我要重來一次！」

那時候金斯頓大學的畢業典禮，在皇家藝術學院隔壁的小歌劇院。我連進去都不想，就跟同學說：「我不進去了，你們自己去，兩年後，我要參加皇家藝術學院的畢業典禮。」

我覺得，人要放對位置，慢沒關係，只要方向對了，終究會到達你想去的地方。（採訪整理｜陳慧婷）（原文刊於2012-01，於2017-04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