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美最佳教師獎得主雷夫‧艾斯奎：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作者：賓靜蓀 一間教室的容量可以是——無限。一名熱情的教師可以創造——奇蹟。全世界的教育問題大同小異，但每當雷夫老師踏進他的第56號教室，所有的問題都有了解決的希望…… 「無論世界上其他地方發生過什麼事情，在這個安全的避風港裡，我所有的麻煩都可以得到解決……即使在今天，當我尋找一個只有關愛和喜樂、沒有憤怒和怨恨的地方時，我還是躲回第56號教室。」——第56號教室的畢業生周珍妮，現就讀於美國聖母大學。 雷夫·艾斯奎（Rafe Esquith）被喻為全美國最好的老師，曾榮獲美國各項重要教師獎項。他在洛杉磯一所公立小學的「第56號教室」裡，擔任五年級老師，已經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他帶領一群群出了校門就得面對槍枝、暴力、貧窮的小五學生，自信、快樂的進入莎士比亞、搖滾樂、為自己而學的美好世界。他讓這些孩子相信，自己可以超越家族的宿命，成為家裡第一個進大學的驕傲。 雷夫也是美國最能激勵人心的老師。他在大型演講會場，以自然的熱情和話語，讓父母、老師感動得落淚，心靈受到如同佈道大會一般的洗禮。 雷夫老師即將應《親子天下》之邀來台，參加在二０一０年九月二十八日舉行的「國際品格教育論壇」。八月中旬，雷夫老師剛結束新書宣傳之旅，在洛杉磯時間清晨五點，接受《親子天下》的專訪。專訪中，記者發現，台灣和美國的教育問題，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雷夫老師的見解，因此更發人深省。 ---------------------------------- Q：請談談您任教的霍伯特小學所在的社區和孩子的生活背景？ A：美國的學校不是天堂，美國的老師們也很不快樂。我的學校位於一個很貧窮的社區，班上的學生多半來自移民家庭：墨西哥、厄瓜多、瓜地馬拉、韓國、日本等。這些學生的母語都不是英語，有的孩子來自單親家庭，有些根本就沒有父母，而是由祖父母或親戚養大。 現在的美國教育，有個很大的問題——就是永遠在考試，但這些考試卻沒有考與孩子更切身相關的事，如誠實、正直、如何跟別人合作等。我自己有四個孩子，如果有人告訴我，我的孩子數學很差，我就會想辦法幫助他，請家教、複習，這些課業問題是可以補救的。但如果有人說我的孩子會偷東西、打人，那就是非常嚴重的問題。 在學校，有少數很棒的老師，能夠執行很有創意的教學，但大部分的老師每天都只是進到一間會漏水（例如我們班第56號教室，一下雨就會漏水）、有蟲、窗戶玻璃破掉的教室，去做他的工作。全美國有五千萬名孩子就讀公立學校。如今在美國有一個嚇人的數字是，一般進大學的高中畢業生裡（都是成績較好的學生），最後只有二四％可以讀完大學，其他人都因為各種理由而無法畢業。因為我們的中小學校教育太差，沒有讓孩子做好讀大學的準備，他們只是通過了紙筆考試，但是上大學後遇到的考驗更多：如果你女朋友跟你吹了，你很難過怎麼辦？你生病沒錢看醫生，怎麼辦？如果你想在家做功課，但你的朋友都要去參加派對，你會做怎樣的決定？孩子在學校都沒學這些。我們可以把孩子教到通過紙筆測驗，但他們不一定能通過人生的測驗。 所有老師都該想，如果你問個正在學數學、科學的孩子：「你為什麼要學這個？」他可能會說：「因為老師要我學。」、「這是我明天要交的功課。」、「我想獲得好成績」，或甚至說：「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問我班上的學生，他們會告訴你：「如果我學會這個技巧，我的人生會比較好。」我會讓孩子理解，每堂課和生命的關聯，提醒孩子這就是要來上學的理由。 Q：你覺得美國老師有受到社會的尊重嗎？ A：沒有，這是我最常被問到的問題之一。因為學校辦得不好，所以老師不受尊重，老師因此沒有工作動力，學校當然也辦不好，形成一個惡性循環。美國當然有很多好老師，但也有很多老師，一開始根本就不該來當老師。在美國，要開除一個現任老師很難。他們用考試的方式找老師，這是錯的。 Q：好老師應具備哪些特質？ A：好老師本身必須是個聰明的學習者，要喜歡閱讀，對很多事物感興趣。但我看到很多老師根本不看書，每天花六小時看一些毫無意義的電視節目。我想很多孩子喜歡我，是因為我知道很多事，我看很多書，常常旅行。我們共讀一本書時，我可以讓他們看到很多書本與生活經驗的連結。 有很多非常優秀的年輕老師，他們開始教書，但沒多久就放棄教職了，因為大家沒有善待他們，且他們得不到學校或其他老師的支持。這是件嚴重的事，因為沒有人能在兩年之內，就變成一個好老師。現在的我可能是全世界最棒的老師，但是我教書的頭兩年，簡直是糟透了。如果我遇到二十六年前教過的學生，我真的會向他們道歉。 Q：你在學校裡有被同事孤立的感覺嗎？ A：我在學校裡有朋友啊。但是我要說，每個我遇到的好老師，不論在哪所學校，都會遇到幾個對他們很不友善的老師，原因是那些人嫉妒他們。因為好老師所表現出來的樣子，正好提醒別人，他們自己欠缺的那個部分，其他老師被提醒「自己不是好老師」時，心裡就會不舒服。的確有幾位老師對我很不友善，他們破壞我的車、寫信罵我、不跟我打招呼；但是我對他們還是很親切，因為我是孩子的榜樣，孩子在看我怎麼做。而且，如果一個人對我的態度惡劣，那的確是很傷人沒錯，但那所代表的是他的狀態，說明的是他的為人，不是我的。 Q：你為什麼可以待在這樣的學校超過二十八年？ A：有一位知名的企業家，立志要跟隨我一整天，跟著我做任何事。做了十二個小時以後，他告訴我，現在他對我最大的恭維，不是封我為全世界最好的老師，而是想知道：「雷夫，為什麼二十幾年來，你到現在還沒殺過一個人？我只是跟你一整天，我就一直想揍人。」我告訴他，因為孩子們對我很重要，我要做他們的榜樣。 其實，好萊塢確實曾開出很高的價碼請我離開學校，去跟他們拍電影。但是，我選擇留下來。我很嚴肅的告訴你為什麼：因為過去這二十八年來，我總是告訴孩子：「你們很重要，這個班很重要……」如果我離開，我就是在說謊，雖然有時真的很困難。 Q：你教書生涯中有哪些最挫折或最沮喪的經驗？ A：最挫折的是，我必須學習去接受一個教訓——「我不認為我能拯救每個孩子」。我知道有時這會讓很多人生氣，但每個孩子都得到我傾盡全力的教導，但是，有時候孩子受到家庭不良的影響太大，不管你做什麼，你都會輸，而你在當時就已經知道了。好比說，即使我清楚這個孩子有能力變成好老師，但是我也知道因為他家庭的影響，他做不到。有時，孩子能克服家庭的負面影響，但有時不能。這對我來說很挫折，也很令人傷心。 全世界老師都有一個共同的迷思，他們看了很多關於老師的影片，裡面傳遞的訊息多半是：只要努力，老師、學生都會贏——贏球、贏比賽，考試考得好。但現實裡老師們覺得很沮喪，因為實際生活並不是這樣，當贏不了時，他們就覺得自己失敗了，於是他們就放棄了。我要告訴他們的是，他們沒有失敗，也不能放棄，我從來沒有放棄過。 如果只看學生考試成績的話，我就是個最差勁的老師。但我要告訴大家，我沒有失敗，除非考試能讓孩子開始活得像個人，因為有些東西是考試考不出來的。教育裡有很多事情可以教孩子，而不是光問他，第二十三題的答案是什麼？ Q：你相信一位好老師的熱情會感染給學生嗎？ A：老師如果對任何事都沒有熱情的話，他根本不該來當老師。如果老師只是按照教育局規定，每天打開課本，要學生念第幾頁到第幾頁，那會很無聊。我有個建議，每位老師都應該找出一項他最喜愛的內容，然後把它發展、設計成課程。 老師的熱情不一定要是莎士比亞。例如，我們曾經有一位藝術老師，他很棒很棒，學生都很愛他。他找來很多木頭，教孩子用木頭做鳥屋，做出了兩百個完全不一樣的鳥屋。孩子們在上面畫上名家莫內、畢卡索的畫，然後再把這些鳥屋送到一個專為無家可歸者建造家的非營利組織，送給那些無家的人，讓他們養一隻流浪鳥。多棒的一課！孩子不僅學到藝術，還學會付出，讓世界更美好。這真的太驚人了，而且這些鳥屋還不是上課做的，是孩子利用課後時間完成的。說真的，老師如果沒有熱情，倒不如去銀行工作。 我就是對第56號教室有承諾。我寫書演講賺了很多錢，但是我全部用在我的班上，一毛錢都沒留給自己。我不期待任何老師做一樣的瘋狂行為。我每年花費三十萬美元在班上，除了購買器材、樂器，我還提供學生獎學金、買電腦、付醫療費（學生必須動手術）、付學生去大學面談的機票費等。幾年前，有一本美國慈善家的雜誌，要從全美一百萬個慈善單位中挑出十六個最好的單位，我們班有被選上。 身為老師，我的年薪只有四萬二千美元，是全校薪資層級最低的，因為在美國，你要加薪，就必須去上課進修，去拿學位；但我不去，我把那些時間花在教室裡和學生在一起，但我沒有獲得任何獎勵。學校裡有什麼都不做、每天只看報紙、去趕上進修課的老師，他們的薪水已經是我的兩倍。 大家之所以還喜歡聽我演講，是因為我還在教書。放暑假期間我也每天去學校，學生也會自動自發的來，我們就玩音樂、談人生、談品格六階段，我們討論自己的行為，試著讓他們了解，這不是為雷夫，而是為他們自己而做。這就是品格教育的一部分。 Q：你一直是這樣的老師嗎？ A：二十八年前，我剛開始當老師，在一個很有錢的學校教書。孩子的家庭都很健全富裕，他們的父母都大學畢業，在飯桌上會談論政治、宗教。那些孩子們都很棒，也很愛我，但他們不需要我。第二年，我帶隊參加一個數學競賽，我們得了全市冠軍，那時的我年輕又愚蠢，驕傲得不得了。當時，霍柏特小學校長跑來挑戰我說，你來我們學校看看，你就會知道自己是個怎樣的老師。我去參觀時嚇壞了，因為我看到同樣聰明的孩子，他們卻哪裡都去不了。我非常悲傷，因為我要所有孩子擁有平等的機會，所以我留下來了，為的就是要給這些孩子平等的機會。我給了機會，孩子若要接收那樣的機會，就要願意做額外的練習和努力。我總是告訴學生，我把門打開了，但是你自己要走進那扇門。 我有很多很多以前教過的學生會回來幫忙我。這些上初、高中、大學的孩子回來，可以讓我班上的孩子看到，自己未來可以走到哪裡。一名來自墨西哥的孩子，家裡沒有一個人上過大學，社區的人告訴她，反正你做不到。但她可以回答：「你錯了，我看過一個十七歲的墨西哥孩子，拿到獎學金進大學，我也要跟他一樣。」這些典範角色非常重要，比我說的話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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