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是一所教室

早在幾個月前，每日晨曦初上，操場上就有一群小孩每天固定繞著操場跑步。沒有人逼他們，但是每日卻重複做同樣的事情：繞完圈，拿起筆在自主訓練表中畫個圈，代表他又跑完二十圈的操場。 學校推動山野教育已經超過五年，看到孩子登山後的成熟度，讓原本不喜歡爬山的我，漸漸地也開始喜歡爬山，儘管每次我都是走在最後。 一個從事自然觀察研究的人，卻鮮少登上百岳的紀錄，看起似乎有人格上的分裂。記得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和同學相約上百岳，第一天就走了七八個小時，回程竟然扭傷了膝關節，痛到讓我步履蹣跚，舉步維艱，那時我在三千公尺的山上，有一種生命即將消逝的落寞，第一次感受到山是那麼的遙遠與令人敬畏，當然心中想著，當一切消逝毀敗之中，還有甚麼事可資紀念的？也因為受傷，同學只好背著我一步一步往山踱，而這次慘痛的經驗，加上醫生警告我短期間不能再有上山的活動，慢慢地我與高山有了疏離。 百岳登頂，坦言跟生態教育還是不一樣。不管在學校或者在民間組織，生態教育的推動，我一直非常熱衷。但是面對高山畢竟還是有心理的障礙，這障礙當然是多年前膝關節受傷的緣故。直到近年來我看到孩子學習的需求，陪同孩子登上百岳之後，我才慢慢消除心理的關卡。 幾年前，開始帶著孩子登上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對於學業成績不理想的孩子，我看到他們登上百岳，竟然可以從這裡建立他們在生活的信心。每當孩子挑戰後回到家裡，對於自己的「偉業」的驕傲感，慢慢轉成一種成熟，雖然無法一下子改掉一些習慣，但這已讓我喜出望外，長久以來一直想去理解獨立自主的背後課程觀，但總是一知半解，後來我才知道，生活的信心無法單純從課本得到，必須身歷其境，面對挑戰後，才能建立。這也讓我逐漸愛上爬山，當然沒有別的原因，就是愛看孩子爬山後的成就。 12月初是今年最後一次的登山課程。原本活動是安排在11月中，因為大雨攪局，只好延到12月舉辦。 而這次參加的學生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有，也是學校為了讓孩子有更多的參與；讓課程有更深層的傳承經驗，因此，只要有自主訓練的孩子，我們盡量讓孩子可以上山，畢竟孩子願意為那苦不堪言的登山過程，付出代價的自我訓練，雖然我也知道有人會偷懶、有人會找藉口，但是有願意去挑戰的心，其實已經足夠的勇氣，當然我也知道沒有萬全的準備，上去會有一番寒徹骨，在經過幾番細思量後，決定「年度大清倉」，先建立經驗，再慢慢給孩子知識，至少後來的知識是他身歷其境的感受。 出發前一天，仍然感受到天氣的不穩定，隨著寒冬逐漸逼近，時間已經無法再延了，因此，我們決定依約上山。 車子浩浩蕩蕩地往合歡山前進，原本預計的塞車狀況，因為寒冷而沒有看到。隊伍很快地到松雪樓。甫下車，寒風迎面刺來，孩子打個哆嗦，才發現今天挑戰，可能嚴酷異常。 雨勢完全沒有停歇的跡象，雖然不大，但夾雜著寒風，在0.7-4.0度的溫度下，體能的消耗會更大。孩子在寒風斜雨的廣場圍成一圈，由六年級的同學，開始朗誦祝禱文：「我們將以高度的內觀智能，踏著前人的足跡，克服自己的缺陷，攀向內心的峰嶺。在彼此生命的交流 相互合作….. 。」儘管風聲呼呼，但在彼此鼓勵下，隊伍開始朝向峰頂前進。 沒有人會喜歡在雨中行走，尤其淒風苦雨中，步履顯得更顢頇。一位二年級的小女生行走沒多久，眼眶開始濕潤。不自覺眼淚掉了下來，混著雨滴打在臉頰，流入嘴唇，不敢哭出的飲泣，可以看到有一股退縮的衝動與榮譽感的交戰，我輕輕揉去他的眼淚： 「加油，上次你爬得很好，這次應該也沒問題？」 小女孩看著我，抿了抿眼睛，起步往上前進，雖然手凍腳麻，但依舊熱著心，看著一望無際的頂峰、陡峭的山壁。雙腳顫慄，恍惚之間，猶如巨獸之利齒，朝向小女孩撲來，雖然害怕，卻依然一步一步朝向目標前進。 隊伍到了一半，開始有人跟不上，小組的功能開始運轉。 「我不行了」一位小女生停下腳步 「怎麼了」小隊長跑來關心 「我……」小女生低著頭 「有沒有心跳加速？要不要喝一點水」小隊長脫下自己的手套，量測小女生的脈搏。 小隊長不顧因為雨水沁入的手套，雙手幾乎凍麻的手指，一面量測、一面忍耐，當他知道小女孩是信心不足時，隊長開始信心喊話，不斷的鼓勵，甚至拿出自己的開水，遞給因為冷到拿不出水瓶的同學。看到每位同學，願意伸出另一隻手，拉夥伴一把，那種悸動，頓時才明白，原來課綱所談的「生命喜悅」，竟然可以在這裡實踐，自自然然的不用勉強。 沿路的山友，不斷地稱讚與鼓勵，終於，第一批的孩子開始接觸山頂，頂上的風，更是凜冽，每位小孩彎著腰，直怕強風撕裂僅存護身的雨衣。當孩子看到三角點，淚中含笑，每個人扭曲的表情，可以看的出來，此程的考驗，必定為孩子留下深刻的記憶。 峰頂無須久留，上了山就得下山。上山是一種期待與完成，下山則是姿態與胸懷。慢慢的，頂上的孩子開始往下走；和仍奮力往上的孩子，彼此有了交會。 一句句鼓勵的話，從孩子的口中迸出，加上已經完成攻頂的激勵。最後一批的孩子，終於也到達目的地，上山下山這麼多次，這次顯然給孩子吃盡了苦頭。但回程看到學長姊一人背負幾個背包，不用任何言語，這種混齡的學習，將一屆傳承一屆。如果山是一所教室，那肯定在烏雲逐日，雨隨風來的時節，天的信使是要給孩子上一堂激勵的課，用祂那看不見的撫觸，來喚醒孩子沉睡的靈魂。 孩子們依約上山，也不負期望的完成自己的夢想。夢想隨著車子返回故鄉，孩子的壯舉，已逐漸地被感染，父母看到孩子的眼睛閃爍喜悅的光芒，終於相信，爬山不再只是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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