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作文課

我當學生時最討厭的一堂課就是作文課，偏偏求學階段就是擺脫離不了作文。好不容易畢業後，結果又踏入教作文這行業。尋求生動活潑的寫作方式，讓學生喜歡作文，也是我當老師以來最想做的一件事。 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現場的老師對於作文並沒有太多的想像，包含我在內都將作文視為畏途。尤其當自己也面臨提筆寫不出來時，心中的鬱悶，可想而知。 幾年前，學校開始發展本位課程，老師在語文課時要學生寫咖啡的主題作文。老師認真地將作文的格式說給孩子聽，包含起承轉合，如何將生活的咖啡觀察寫出來，這堂課嚴酷的考驗孩子。 有一位四年級的孩子，下課時皺著眉頭站在教室外，看起來似乎不太愉悅，我漫步走過去問他。 「怎麼了？有事嗎？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我輕聲地問孩子 「沒有啦！」孩子若有所思地回答 「沒有就好，平常下課你不是和同學都會打打鬧鬧，怎麼今天似乎特別安靜？」 「唉！上一堂課是作文課，所以大家都還在寫作文。」孩子回答 「哦，那你寫完了？」我關心的問道 孩子似乎不太想理我，但是欲言又止。 「好像有困難？要不要我幫忙」我笑笑的追問 孩子抬起頭來看我一眼，又轉頭過去。 「你作文寫了多少？」我直接了當的問他 孩子的眼眶似乎含了淚水，搖搖頭表示他不想再說，我也不勉強他，拍拍他的肩膀，我跑去找其他同學。 原來，老師出了一道作文題目，這位孩子這學期以來，一直無法完成老師出的作文題目，要不然就是草草了事，從來得不到老師好的評語，在老師的一再要求下，孩子開始排斥寫作，當然在上一堂課裡，孩子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於是在閒聊的時候，我找了老師討論此事，我請老師不要給孩子太大的壓力，容許多給孩子一段時間，我來陪孩子完成這篇作文。 我和孩子相約利用假日的時間，進行一趟咖啡之旅。我拿了一台相機交給孩子，並帶孩子去拜訪及參觀咖啡的相關行業。從咖啡園裡他最有興趣的咖啡樹開始拍起，孩子穿過及膝的草叢，忍受臉頰被咖啡枝條拍打的疼痛，對著鮮紅的咖啡豆按下快門；同時頂著的豔陽，來回在溼熱的咖啡園裡穿梭；俯身感受地上蒸騰的熱氣，側拍三合院曝曬的咖啡豆。只要他有興趣，儘管按下快門。 就這樣一路拍進咖啡廳。我拜託老闆煮一壺咖啡。老闆俐落的身手，專注的眼神，並將翻騰滾落的咖啡，倒進兩個杯子，我將另一只咖啡遞給孩子。孩子看到眼前的咖啡似乎不知所措，也覺得不可思議，我笑笑地請他拿起杯子，放鬆心情的聞一聞味道，同時餟飲一口看看，孩子喝了一口，突然皺起眉頭，大聲說道：「哇！好苦，很難喝！」是時候了，此時已經忙了整個上午的我們，就近找個位子，並將照片傳輸到電腦中，我開始請孩子重新回憶今天的行程。 孩子看著一張張的照片，似乎若有所感。我開始請孩子用最簡單的文字，去說明每一張照片的意義。順了一遍後，在加上形容詞，並將個人感受帶入說明中。孩子起初有點生澀，後來熟練了起來，慢慢地對自己所拍的照片，有了更多的詮釋。 而最困難的是，如何將照片分類並組成一個故事，同時可以呼應自己的心情。 孩子先從心情開始：期待、興奮、厭惡、轉折、懷疑、感悟…… 於是乎，孩子對於照片的分類有了想法；而陪伴也開始讓文字灑落。 回到學校以後，孩子交出一篇自己頗為滿意的作文。一星期後，孩子帶著興奮的表情和幾分的不爽，跑來找我。老師給的評語很高，但是後面加上一句：「如果以前也仍夠認真的寫作，相信現在一定會更好。」讓這孩子有點氣憤。 寫作，為什麼不能夠生動有趣，這一直是我的疑問。 孩子從一年級進入學校，從基礎的詞語造句到二年級圖文練習、三年級段落寫作、四年級文體認識、五六年級的文體寫作，哪一堂作文課是會讓孩子喜歡的？ 沒有真實情境，怎麼會刻苦銘心的感受；沒有在炙熱的法國太陽下，梵谷如何畫出享譽古今的向日葵名作。蒐集、閱讀、觀察、分析、體驗、探索、行動，成就孩子一篇完整的生命故事。我知道老師會說時間不夠，然而孩子的時間卻因為我們的引導欠缺，而白白浪費掉，教學不是應該更多元、更貼近孩子的生活嗎？ 也因此，我從這位孩子身上讀到另一個感悟。 我開始試著讓孩子去做田調，從訪談、紀錄的過程，去抓取每一份令人深刻的畫面，讓孩子從攝影與拍紀錄片的過程去說故事。 學校找了好多導演、記者與攝影師，來幫孩子上課。我們嘗試各種可能性，試圖讓孩子有更敏銳的觀察力，並重新詮釋與組織觀察的結果。 曉晴讀中年級的時候，在班上並不突出，有時反而很被動，常常和同學相處不愉快，更進一步說，他缺少自信，同時不容易表達自己的想法。有一年他參加的學校紀錄片課程，發現影片的內容很有趣，開始和同學組隊嘗試拍一部紀錄片。 找尋主題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情，如同寫作一樣，落筆之前，要能想到故事的深度與影片想要表達的想法。所以上課的老師，會希望孩子能夠從自己的生活裡面去找主題，同時希望孩子更進一步觀察拍攝主題的各種層面。在題目出現後，開始去發展故事的架構，架構要能夠開展，孩子必須蒐集與閱讀資料。 孩子拍攝紀錄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孩子拍攝的時候，幾乎玩的時間比較多，跟大人講求的效率似乎背道而馳。也因此，必須有老師引導，孩子才能循序漸進。 曉晴拍攝的時間長達三個月，拍攝期間其實就是教學歷程。訪談的重點在聆聽和整理；而影片的整理更是考驗孩子建檔和分類的能力。曉晴一開始也是迷迷糊糊，同年級都是生手，所遇到的困難就是沒有經驗，不像六年級的學長，知道每個步驟的關鍵點，因此駕輕就熟。而曉晴就是因為工作的分配和同學處的不太愉快，每每因為同學無法達到要求的進度，而讓整個拍攝的進度落後，尤其越到交作品的期限，更是讓曉晴顯得焦躁不安。最後每個拍攝的畫面，都是曉晴帶著同學一起完成，我在旁邊看著想笑，但是如何協調夥伴一起完成工作，當然這也是孩子必須經歷的過程。 孩子們開始將影片，按照開始寫的腳本編輯，發現好像無法那麼順利。因為紀錄片不是劇情片，無法杜撰，因此孩子開始更改原有的腳本，慢慢地有了不同的呈現方式，故事也逐步的開展。 當作品完成時，其實是孩子最喜悅的時候。一方面期待作品受到肯定，一方面又怕老師要孩子重來一遍。一個好的老師要能夠站在孩子的思考點去協助故事的完成，那怕是作品深度不夠、亦是故事敘說不足。這都沒關係，因為拍攝過程不是要讓孩子成為一個專業導演，而是協助孩子喜歡寫作，喜歡寫出自己的生活點滴。 曉晴的紀錄片完成後，獲得全國性的大獎。但是我高興的不是得獎這件事，而是我從曉晴的學習歷程，看到他的成長：細心敏銳的觀察力，加上體諒的心，是這部紀錄片的附加價值，記得有一次，我若有所思地在想一件事，終日愁眉不展，隔日他寫一封信給我，希望我能夠轉換心情……。 孩子，謝謝你們，當我看到妳們拿著攝影機，去記錄家鄉的每一件事，我是無比的高興。高興社區有你們的身影，高興你們用喜悅的心去敘說故事。孩子，我更相信一件事，當你們走過台灣的每一塊土地，用你們真誠的心去對待一切，你們會認同家鄉給你的溫暖；同時也知道土地給你的生命，於焉，鄉土的情感必能連結你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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