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嶼反思:實驗教育是要學生記得我自己

夏天從台東富岡港口搭船到蘭嶼大約兩個半小時,和台灣隔著90公里的太平洋遙遙相望。這樣的距離阻隔著台灣和蘭嶼的交流速度,讓蘭嶼至今仍能保留獨立的文化。 蘭嶼的本名是人之島(Ponso no Tao)面積45平方公里,比嘉義市還小,大概是新北市板橋兩倍大,火山島地形,多...

▲ 椰油國小的老師顏子矞帶領學生成立「小飛魚文化展演隊」,故事曾經被改編為電影《只有大海知道》,也讓雅美的文化被世界看見。顏子矞攝

▲ 椰油國小的老師顏子矞帶領學生成立「小飛魚文化展演隊」,故事曾經被改編為電影《只有大海知道》,也讓雅美的文化被世界看見。顏子矞攝

109年9月,椰油國小實施民族實驗教育計畫,但挑戰從這裡開始,老師要承擔兼顧基本學力和新增民族教育課程的雙重壓力,家長擔心身處偏鄉的蘭嶼小學生,反其道挖深民族教育,會不會分走國英數社自學習時數,讓基礎學力更沒有機會翻轉?「實驗教育不是要回到過去原始人的生活,」校長陳淑雯和其他的蘭嶼老師們要如何走一條沒有走過的路?

夏天從台東富岡港口搭船到蘭嶼大約兩個半小時,和台灣隔著90公里的太平洋遙遙相望。這樣的距離阻隔著台灣和蘭嶼的交流速度,讓蘭嶼至今仍能保留獨立的文化。

蘭嶼的本名是人之島(Ponso no Tao)面積45平方公里,比嘉義市還小,大概是新北市板橋兩倍大,火山島地形,多山,只有沿著海岸線適合居住。沿著海岸線環島公路騎摩托環島一周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

因為地理的距離,蘭嶼達悟部落的現代化和傳統、經濟發展和生態維護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一直有著不同的力量在牽動。

蘭嶼曾有7個部落,行政區目前劃分為4個村,分別為椰油、紅頭、東清和朗島村,島上目前有4所國小分別位在四個村落。國中和高中則只有一所完全中學蘭嶼中學,目前也位在椰油村。今年109學年開始,蘭嶼中學和椰油國小都將正式實施原住民實驗教育計畫,將達悟部落的文化融入課程,讓傳統的文化也可以透過學校教育深植在學生的學習過程中。

蘭嶼的小學生也學習雅美女性的頭髮舞,讓文化的傳承可以從小紮根。許書瑜攝

蘭嶼的第一所國小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1923年,日本人在紅頭設立蕃童教育所(也就是現在的蘭嶼國小)。目前島上最大的國小,蘭嶼的第一位博士董恩慈稱島上的「明星學校」則是當年蘭嶼國小的分校,椰油國小。

椰油國小所在的椰油鄉是所有觀光客抵達的第一站,港口開元港就在這裡,島上目前唯一的一間加油站,第一間7–11也都在椰油鄉。

椰油國小也因靠近海岸,在傍晚是可以看蘭嶼饅頭山夕陽落下海面的絕佳景點,觀光季節校門前人車熱絡。「以前還會有觀光客在上課時間隨意進入學校參觀,經過校長辦公室還會問:『校長可以幫忙導覽一下?』為了讓學生可以專心上課,現在上課時間就會關閉校門,不讓觀光客進來,」個子小小的校長陳淑雯說。

▲ 傍晚的蘭嶼,陽光斜照柔和又溫潤,為小島罩上美麗的氣氛。陳雅慧攝

▲ 蘭嶼的夕陽和觀光客。陳雅慧攝

椰油國小目前學生有100多人,其中96%是達悟族,近年來成立表演達悟族傳統歌舞的「小飛魚文化展演隊」,在國內比賽中多次獲獎,學生還有機會到紐西蘭、波蘭表演,去年的電影《只有大海知道》也是以椰油國小的老師顏子矞為故事原型拍攝。

9比8,險險通過的實驗教育轉型計畫

校長陳淑雯在2017年以初任校長的身份來到蘭嶼,在實驗教育三法通過,打開學校型態實驗學校辦學的氣氛下,深刻感受到要在學校教育中復興原住民文化是身為教育人員不可迴避的責任。「我們旁邊的蘭嶼中學2017年開始實驗教育準備,隔壁的蘭恩文教基金會的幼兒園也以傳承文化為訴求,中間就缺了我們(小學)這一段。」

陳淑雯上任後和學校老師們溝通討論,學校未來的教學該怎麼改變,2019年6月校務會議全體投票表決要不要辦理民族實驗教育。「最後結果全體17位教職員(包括我)9票同意要做民族教育,8票反對,贊成的險勝,」在這樣幾乎勢均力敵一半一半的民意基礎上,帶著老師們反思:「學校一直走漢人教育模式,如何讓學校成為達悟文化的播種人。」

海洋和飛魚是蘭嶼文化的核心

椰油國小的民族教育課程也以雅美的部落節奏為週期,9月開學帶著新老師和學生從認識蘭嶼議題和焦點人物開始進入。「實驗教育不是要回到過去原始人的生活,」陳淑雯簡報上一張漂亮的藍天和穿著傳統服裝的椰油學生照片旁,落著這行字。

▲ 椰油國小的校長陳淑雯。陳雅慧攝

面對未來,家長擔心已經是偏鄉的蘭嶼小學生,為什麼要反其道而行挖深民族教育,會不會分走國英數社自學習的時數,讓基礎學力更沒有機會翻轉?「但是我們看到在這些民族教育的課程上,看到學生的自信。我常常覺得達悟的家長們有兩個面向,一個是平常的面相,一個是慶典時穿上傳統服飾的面相,很漂亮很自信。」

學校在民族教育的課程設計上,刻意保留學科的時數,但把學科以外的藝術、綜合活動體育等課程整合,每週安排10節課民族教育課程。「希望學生可以學會文化,以後有能力在島嶼上生存,」陳淑雯說。

▲ 椰油國小提供

但在這樣的結構下,等於老師們一般的學科教學不能減少,必須花額外的時間發展新的民族課程。屏東大學退休教授陳枝烈也是椰油國小轉型的顧問老師在《原住民族教育實驗學校發展現況》一文中寫道:「辦理實驗教育計畫是一項任務艱鉅且負擔沉重的工作,研究者常鼓勵學校老師們:『你們是一套人力,做兩套工作,非常不簡單。』」

陳淑雯講到目前轉型最缺的就是正式老師,尤其位在偏遠的蘭嶼,每每開學後幾次開缺都還是招不到代理老師的窘境。「有的時候覺得大家是不是遺忘了這裡,」講到這,陳淑雯情緒上來哽咽中斷了演講。

「有的時候看到這些老師去年還在酒吧調酒(在蘭嶼擔任打工換宿的小幫手),今年就要上路當實驗教育老師,他們花2、3年時間歷練,也是能成為很棒的老師,但是我很心疼這2、3年裡學生錯過了什麼,」陳淑雯說。代理老師一年一聘,每年只領10個月的薪水,暑假也很難要求老師留下來備課,對於要把課程全部重新調整的實驗學校來說,正式穩定的師資是確保教學品質的最重要基礎

蘭嶼島上的實驗教育,蘭嶼高中

2011年,蘭嶼中學學生拍了部微電影「學校為什麼不能是這個樣子呢?」影片開頭,一個國中男生錄下了教室的課文聲當背景無奈地說:「我是 XXX ,自然課不就是要和大自然親近嗎?現在我都想睡覺了⋯⋯」明明每天都身處在最棒的自然教室,但仍得坐在教室昏昏欲睡的聽老師上自然課。(看更多>>學校為什麼不能是這樣呢?-蘭嶼中學 | 親子天下影音

「我就是喜歡這種去山上或是外面的課,為什麼學校不能都上這種課呢?」蘭嶼有許多孩子,在體制內的學校課堂中是老師眼中問題學生 — 睡覺、搗亂、不寫作業……但回到部落和大自然,他們有的是游泳健將、有的是天才小釣手、或充滿創意的藝術家,正如孩子所說的:「為什麼只要上考試的這些課呢?」到底什麼課才是孩子們喜歡、又實用的呢?

▲ 夏日傍晚的蘭嶼中學,島上的最高學府,要培養學生成為真正的Tao(達悟)。陳雅慧攝

學校為什麼不能是這個樣子?

這部微電影當中,學生描繪出自己理想中的學校樣貌,好像已經預言了多年後,轉型成實驗教育的蘭嶼高中。

蘭嶼高中是一所完全中學,國中部90人、高中部60人,全校只有151人,其中98%都是達悟族。29位老師中,只有4位是達悟族。

在前任2015年8月上任的前處長劉鎮寧積極推動下,2017年9月,蘭嶼高中與台東縣關山、三和和大南國小一起被授予實驗學校門牌,宣示轉型為實驗學校,蘭嶼高中預定將轉型為「 TAO 民族實驗教育高級中學」。但是後來政權更迭,新任的教育處長對於實驗教育採取保守態度,到現在這塊招牌還沒有掛起來。

在劉鎮寧處長任內,他認為如何讓學校找自我定位並展現特色,實驗教育是台東看到的對策。2018年親子天下採訪時,劉鎮寧說:「教育是一個長遠發展的歷程,如果我不藉著法令的頒布讓台東縣接軌,我們的孩子根本一點機會都沒有。

但現任處長林政宏則有不同的看法。他看到由上而下推動實驗教育,最後「實驗教育都是長官交代,而不是學校主動要求。大家著眼是得到資源而,而不是理念。」林政全認為,其實學校在課程上用心,特色課程就可以取代實驗教育,「實驗的目的是什麼?實驗總應該有個盡頭,總不能一直實驗下去吧?」林政宏對親子天下說。

掛在現任蘭嶼高中校長室裡的Tao實驗教育的理念。陳雅慧攝

家住台南,台大食品科技碩士曾經在業界工作直到35歲,決定轉換跑道到教育界,考上教師執照一年就成為正式老師的連紋乾,去年還在台南曾文農工擔任食品加工科主任,不經意的看到蘭嶼高中遴選校長,繞過半個台灣從台南來到蘭嶼。他看到學校轉型民族實驗教育幾乎是文化的救亡圖存。「等到再5到10年,文化都消失了,也沒有人能教⋯⋯」他認為學校老師也正透過實驗教育的轉型,有系統的整理和傳承部落的文化。

蘭嶼的作家夏曼‧藍波安經常在被媒體訪問時提到,以前唸書讀到「太陽下『山』」,他很難想像,因為在蘭嶼看到的是「太陽下『海』」。當學習內容與生活經驗脫節,孩子要如何相信自己所學?又如何體會學習的意義?讓學習與生活相連,讓學校可以教孩子成為以自己文化為傲的人。

讓孩子願意把丁字褲穿回來,」陳淑雯願意陪學生慢下來。

就算別人遺忘了蘭嶼,但蘭嶼的小孩會記得自己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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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雅慧 陳雅慧

陳雅慧

《親子天下》總編輯

《親子天下》總編輯。 從小喜歡聽故事,當記者可以一直聽到精彩的故事,也成為一個說故事的人,覺得非常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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