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暖男副總統,也是暖心老爸「陳建仁」:我希望孩子看到生命的價值,而非價格

已經卸任的副總統陳建仁,因為流行病學專業成為台灣抗疫要角。曾經,爸爸給他生涯選擇上的尊重,讓他覺得對子女的教育也應該如此,兩個女兒一個念護理,一個念哲學,各自選擇了自己所愛。

▲ 楊煥世攝

▲ 楊煥世攝

「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樹嗎?」滿頭灰白髮、滿臉笑意的副總統陳建仁,用疑問句開啟互動,指著中庭裡綠意盎然的綠樹。我們順著他的手勢望去,綠葉上掛著串串已成熟轉褐的蒴果。大學讀森林系、動物系的陳建仁,開始介紹起台灣欒樹。採訪副總統,還附加植物導覽,也太幸運。

十七年前SARS在台灣爆發院內感染、差點失控,陳建仁臨危受命上任衛生署長,首度接下抗疫舵手任務,當時還是一頭黑髮。十七年來,他更熟稔了,從抗疫新手到老手,就像果實的成熟。

「SARS的時候是恐慌的狀況⋯⋯我最喜歡的科學家巴斯德說:『機會是給有準備的心靈。』這次,我們是有準備的。」歲月在陳建仁臉上留下痕跡,但他自信篤定的笑容,讓人彷彿看到隧道盡頭的亮光。

出生於高雄的陳建仁,家中有八個兄弟姊妹,從小跟著哥哥抓昆蟲、做植物標本,父親也愛種蝴蝶蘭,培養出他對生命科學的嚮往。小陳建仁也愛看偵探小說,《福爾摩斯》、《亞森羅蘋》都是心頭肉,埋下他日後投入流行病學研究的種子。他用推理小說比喻科學專業:研究烏腳病時,挨家挨戶的調查就像是去查案,透過蛛絲馬跡,找出飲用水中砷含量的禍首源頭。「就像是偵探!」破案的喜悅,童年的陳建仁又回來了。

陳建仁的父親陳新安是地方政治人物,曾當選國民黨籍高雄縣長。當陳建仁從國外留學回來後,父親也提議兒子選立委,但陳建仁醉心研究,不但拒絕,還說「不如把錢給我做研究」。果然三年內,就升上台大醫學院的教授,四十七歲成為最年輕的中研院院士。他帶領研究團隊訂出的「飲水砷含量」成為國際標準,拯救世人健康。

他也從母親身上傳承了做人的溫柔。陳建仁母親經營市場和幼兒園,陳建仁回憶,母親像是做慈善事業般,經常對繳不出學費、付不起租金的家庭伸出援手。母親過世時,陳建仁僅高中。年近七十的他,接受媒體訪問時,憶及母親仍不住哽咽。

母親親身示範的愛,影響陳建仁對人的關懷和奉獻。大學時創辦了慈幼社,走進孤兒院、老人院服務。不論在SARS或是COVID-19(新冠肺炎或武漢肺炎)期間,他用各種數據和期刊文獻讓人安心。科學家篤信天主教,談話裡充滿著神父佈道般的鼓勵、安慰。

「我要跟台灣每一個人說,謝謝你們,每一個人都是防疫的英雄喔!」陳建仁說。採訪防疫英雄,卻被稱讚為英雄,內心飄飄然。

這位即將卸任的副總統,沒有對權位的戀棧,只有對奉獻的堅持。總統蔡英文把社會爭議最高、最困難的年金改革、婚姻平權交給他,他成為「最忙的副總統」;就要卸任,因為流行病學專業和防疫模範措施,成為國內外媒體爭相邀訪的對象,無疑也是人氣最高的副總統。

暖男「大仁哥」的養成之路,令人好奇。他接受《親子天下》訪問時,分享自己父母如何以愛的教育,勸和愛吵架的兄弟;當孩子選擇了和科學家爸爸不同的生涯道路,他如何回應?以下是專訪陳建仁的精采節錄:

Q您大學是念動植物相關科系,可是後來投入公衛、流行病學研究,中間的轉折是什麼?

A我從小對生命科學就相當有興趣,所以大學就考進了台大森林系,但我本身對動物比較感興趣,就又轉到動物系。不過當時我不是很好的學生,花比較多時間在社團。我參加登山社,當了社長,當時社員超過五百人,是台大最大的社團;大三的時候我們創立了台大慈幼會,到孤兒院服務。社團的經驗讓我覺得,人與人之間互相的幫忙、關懷,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使命。

公共衛生裡面有一門學科叫做流行病學,是專門去探討神祕怪病,這個很符合我小時候看的偵探小說,像是《亞森羅蘋》,還有《福爾摩斯》。流行病學探討病因讓我像是偵探一樣,建立假說,不斷的去驗證,而且一定要到社區裡面去做疾病的調查。像是我們到烏腳病的地區,找到飲用水的砷含量與疾病的關係;還有全球歷程最久、規模最大的B型肝炎研究(編按:陳建仁的B型肝炎研究歷經十二年,共兩萬四千多人參與),我們用台灣的研究告訴全世界,B型肝炎的病毒量是可以預測未來產生肝癌的風險。

我以前常常在課堂上跟學生講,流行病學家的追蹤愈長期,就愈重要。所以我就開玩笑說,女生要嫁的學者們應該是考古學家,第二個是流行病學家,因為追蹤愈久的,他愈喜歡。(笑)

Q您的研究卓越,享譽國際,現在是副總統,堪稱是人生勝利組。這一路上,是否有過挫折?

A我的挫折可多了喔。(笑)

我公費留學考了第四次才上,我都說我是三敗將軍。考到第三次時我真的很難過,和我太太訴苦,結果我太太說:「天主一定有祂的好意。」我聽完好生氣,我考三次都沒考上,她不但沒有安慰我,還說:「也許你還沒有準備好。」我更生氣了。

當時我發憤圖強,寫了一本流行病學的教科書,但我一個碩班畢業生,不敢請教授寫序,就偷偷放在林東明教授的桌上。兩、三個星期後,他把我叫過去:「陳同學,寫得超好耶!你真的很認真在寫。」能想像一個公費留考失敗、只有碩士學位的人,寫了一本流行病學的教科書嗎?所以,不要害怕失敗。我現在也知道上天的好意了。一旦有學生來跟我說他考試沒考上,我就可以用我的例子安慰他,因為我也知道失敗的痛苦。

在人生的過程當中,當然會面臨很多挫折、挑戰,但也許這是要告訴你,你應該轉一個方向,去走一個更好的道路。你可以很哀傷的被石頭絆倒,就不再站起來,但是你也可以把它當你的踏腳石,心裡想著:這就是我再次進步的動力。

Q您的父親是政壇重要人士,曾期待您走同一條路?

A我爸爸是很開明的人,他沒有要求他的孩子一定要讀書第一名。他對我們的第一個要求是,要做一個好人;第二個,要有健康的身體;如果可以的話,功課好一點也不錯。(笑)

我們家八個兄弟姊妹,就是在這一樣的包容、一樣的盼望下長大,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發展與成就。像我跟我弟弟(陳建德)兩人個性完全不同,而且我小時候成績好,他成績不好,可是我爸爸對我弟弟永遠有信心,果然弟弟後來跟我一樣成為中研院院士,甚至比我更有成就。所以父母親對於子女的信賴、盼望,讓他能夠有好的翅膀飛得更高,有好的眼光看得更遠,有好的頭腦去想得更深入,這很重要。

我的父母對我們是充滿愛的教育,不打不罵的。我跟我弟弟吵架的時候,爸爸把我們兩個叫到他面前,他自己先哭,說:「我實在是沒有辦法教好你們兩個,讓你們兩個打架。」這樣做比打我們還有效。這個愛的教育,給我們心靈上很大的觸動,願意和好、彼此友愛。

我在國外念完公共衛生的博士學位,回到台灣,我爸爸就說:「你要不要去選立委?」我說:「我要做研究,做研究可以照顧很多人。」我向他解釋流行病學的內容和意義後,他同意說好,之後就沒有再吵我(競選公職)。爸爸給我的尊重,讓我覺得我對子女的教育也應該這樣。

父母對每個子女的信賴和盼望,足以讓每個人飛得更高。

陳建仁(左)與弟弟陳建德(右)是家裡第七和第八個小孩,雖然小時候陳建仁功課比較好,但爸爸媽媽對兩個人始終一視同仁。(圖片來源/陳建仁臉書)

Q您的兩個孩子,選擇道路也和您醉心的學術研究不同。您是如何教養孩子?

A我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在考大學時跟我說:「爸,我要填護理系。」我以前買了很多偉人傳記給她們看,她說:「我最喜歡的就是南丁格爾,我希望像南丁格爾一樣,擔任白衣天使,照護每一個受傷的病人。」所以我就在想,早知道不要擺南丁格爾在書架上了,開玩笑的。

我和我太太都尊重她的選擇,她現在在一個NGO做哀傷輔導、做臨終照護,她很喜歡她的工作。她為每位病人的生命末期,帶來平安和喜樂,也讓病人和家屬可以好好的道謝、道歉、道別、道愛。

我的小女兒更出乎我意料了。她高中時對生命科學充滿了興趣,我還很驕傲以為她受到我的影響要念生命科學,結果她說要去甄試哲學系。「哲學系?What are you going to do?(以後要做什麼工作呢?)」我很直覺的問她。結果她告訴我,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了解生命的價值、意義。我和太太想一想:「好,去吧!」她在大學期間又輔修了外文系,和全台灣第一個開給大學生的人權學程。她現在在做教育人權的事情。

雖然在非營利組織的薪水不高,但我的兩個女兒都很enjoy(樂於)她們的工作。我問她們:「你喜歡你們的工作嗎?愛你們的工作嗎?」她們都說:「我們很愛我們的工作。」我回答:「這樣就對了,選擇你所愛的,愛你所選擇的。」

我想,做父母的,就是要讓每一個孩子能選擇他所愛,然後允許他堅持理想,不斷走下去。不要要求孩子去完成自己沒有達成的目標。當然,父母總是希望孩子選擇一個好的職業,過一個富裕的生活。但是我們做父母的,要讓孩子了解的,不是生命的價格、不是可以賺到多少錢,而是要看到生命的價值。那什麼是真正的價值,其實就是讓生命充分的發揮所長,並且去服務他人。

陳建仁和太太很尊重兩個女兒對科系、工作的選擇,讓她們能充分發揮所長,並且去服務他人。(圖片來源/科技部網站)

Q您曾經歷SARS,和新冠肺炎比較,如何看這次的疫情發展?

ASARS的時候,社會氣氛是恐慌的。因為我們對於它的病因、病原、如何診斷、治療,乃至於如何預防都完全沒有概念,所以後來有和平醫院的院內感染,一爆發以後就不得了。

但透過SARS我們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制度,讓我們有足夠的應對能力來面對新型的傳染病。譬如居家隔離、居家檢疫、自主健康管理這三級制的管理,是從SARS經驗學來的。比起SARS,這次我們是「有準備」的狀況,所以我比較放心。

大家都很關心,新冠病毒會不會像SARS一樣不見?但是要一個病毒不見,它的致死率要很高,也就是一碰到宿主就把宿主殺死,就像SARS。SARS那時候不發燒不感染,一感染就是重症。這樣的病毒很笨,因為殺死了宿主也就殺死了自己,沒有傳染的餘地。

這次COVID-19不一樣,它的感染力很強,但重病率比較低、致死率也比較低,所以這個病毒就有可能藉著沒有症狀的或是輕症的人,慢慢在族群當中存在。如果新冠病毒變成大多數是輕症感染的時候,要應付它的方法就是:快篩、用藥、預防針。目前我們手上的武器還沒有完全到位,因此,我們只有靠謹慎的隔離、檢疫,來爭取快篩工具、抗病毒藥物跟疫苗研發上市的時間。

所以我真的要跟所有台灣的人民說:「謝謝你們,每一個都是防疫的英雄喔!」我一直覺得我是何其幸運,能夠在台灣這塊土地,跟兩千三百萬的人民一起抗疫,比起其他的國家,我們是有準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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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檔案|陳建仁

68歲,第14任中華民國副總統。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公共衛生博士,47歲獲最年輕的中研院院士,SARS期間擔任衛生署署長。重要研究為台灣烏腳病、B型肝炎、小兒麻痺、癌症等,著有《流行病學》。全家都是天主教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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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益勤 張益勤

張益勤

親子天下記者

一個相信用心感受就能成就大事的小小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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