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腿叔叔》與20世紀初的美國青少女教養小說

《長腿叔叔》（Daddy-Long-Legs）為美國作家珍．韋伯斯特（Jean Webster，1876-1916）於1912年出版的書信體小說，在當時為美國少女與女性閱讀的大眾小說類型：青少女的教育、愛情，與良好性格、道德觀的養成。對於一個孤兒院的女孩接受資助，走出孤兒院進入大學，用嶄新的眼光看待當時美國人習以為常的社會，提醒我們日常生活中對於生命曾經擁有的驚奇，因而受到資助者青睞，和資助者相戀相愛，提升經濟階級與地位，成為另一個灰姑娘的故事。但也不僅僅單純複製「灰姑娘」母題：小說中女性是否應該受大學等高等教育？高等教育帶來的女性經濟自主，對於兩性關係產生什麼影響？女性成為公民，但是否應有投票權？以及男性資助者以雙重身分，透過匿名書信與真實姓名和女主角往來，凝視與窺探女主角內在與現實生活下的男女權利不對等？這些議題，透過小說揭露而提供一種反省與反思的機會。

百年後，對於兒童青少年的教育責任仍然不變，《長腿叔叔》成為經典，已不僅僅是教育女性如何透過教育或婚姻市場取得優勢，而成了當代台灣家長對於青少年、青少女的品格教養與經濟位置向上流動的資本主義全球化意義。

分別敘述如下，

少女與家庭

書中17歲少女潔露莎‧艾伯特從小生活在孤兒院，16歲以後，成為免費的勞動力，待在孤兒院照顧孩子。名字取自墓碑，姓氏來自電話簿，孤兒院約翰‧葛萊爾之家院長李佩特太太對待孤兒院孩子，相對於我們給予自己孩子在命名上的期待，情感有相當落差。透露孤兒院與其說是主角的家，可能更像是一群同儕生活的集體宿舍。即使靠著白日夢幻想度過孤兒院冷漠生活，從潔露莎眼中，仍無法幻想孤兒院與「回家」／「家人」的感覺。

直到一位孤兒院董事資助她進入大學唸書，她才有了一個幻想中的「家人」，透過寫給資助者／想像中的家人信件，產生了這本小說。

對於沒有愛的孤兒院及院童社會身份位置的卑微，潔露莎在一次機會改了名字。主角為自己命名「茱蒂」意味著自我性格獨立的展開，及進入大學脫離孤兒院新生活的開始。

書信體小說

資助潔露莎繼續唸書的董事，要求潔露莎每個月寫一封信給資助人，告訴他潔露莎的大學生活。潔露莎對這位資助人的印象停留在車燈映照下，資助人長長的背影，尤其是傾長的雙腳，如同長腿蜘蛛，而給了這位匿名資助人一個暱名「長腿叔叔」。潔露莎不定期寫信給長腿叔叔，信件集結的小說《長腿叔叔》既是潔露莎大學生活與心境的寫照，也是潔露莎對幻想對象的話語。這裡牽涉到「書信體」的雙重意義：內容同時具有隱私的與公開的性質。潔露莎知道每封信件，會由資助人及資助人的秘書閱讀，也就是說，表達的應該是修飾後的主角心境。然而透過作者安排，主角的天真坦誠與衝動性格，讓讀者相信讀者終究是進入主角的內心，和她一起經歷信中生活並對長腿叔叔抱有期待。另一方面，若從主角每封信件的不同署名，感受到主角面對匿名收件者的幻想，以及更多主角的自言自語，也就是主角自己與幻想他人（仍是內在的另一個幻想自我）的對話。直到故事支線潘道頓先生（資助者）出現，讀者才得以慢慢理解與抽離主角的兩個自我囈語。另一方面，對於初次閱讀或者閱讀經驗較少的讀者，大約會更深入主角情感，在長腿叔叔身分揭露時，產生「原來如此」的閱讀驚喜吧！

能讓讀者深深地投射進入主角內心所思所感，認同主角，與她一起經歷大學生活與成長，應該就是作者透過「書信體」的寫作技巧與這本小說能如此吸引讀者的原因吧？

女性應該有投票權嗎？

從故事中，我們看到了關於20世紀初，美國女性在性別位置上的幾個值得關注的地方：女性就學、女性投票權與政治上的位置，及長腿叔叔作為男性，在信件中匿名凝視潔露莎的內在想法與男女性別間的權力關係。

故事開始提到長腿叔叔作為董事，已經資助了幾位男孩就讀大學，而一般董事與孤兒院長李佩特太太的想法，如果不是因為潔露莎幽默的寫作天分，引起董事注意，女性大概不適合繼續升學，露易莎也不會有機會脫離孤兒院，展開新生活。故事暗示，當時男孩與女孩就學權利，是不均等的。潔露莎超過16歲，能繼續留在孤兒院，沒有外出工作，也是基於女性擔任照護的社會分工甚於就學和擔任其他工作。

其次，當潔露莎提到女性參與政治活動卻還沒有投票權，女性算是公民嗎？等提問時，回顧了美國女性在政治上晚於男性擁有投票權的女性運動。小說出版於1912年，1920年美國憲法正式承認美國婦女投票權。小說以活潑俏皮的文字表達當時美國女性在政治上被認定為公民（美國國家對成年人賦予的政治或法律上的權利與義務），卻沒有投票權利的一段歷史見證。

再者，從主角寫信給資助者，匿名資助者可以探看並決定主角生活，同時資助者潘道頓先生在主角現實生活中出現，以原名和主角相處。潔露莎與潘道頓先生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潘道頓站在匿名與現實的全知全能觀點認識露易莎，不時指導潔露莎的行動或者計畫。而主角在故事最後一刻才了解真相。主角在經濟、政治、社會位置上遠低於資助者，甚至在20世紀初的美國，雖已有自由戀愛風氣出現（或許也僅限某些階級或者離經叛道的有錢人如潘道頓先生），男女雙方關係似乎仍以男性為主導，故事後段發展主角逐漸有自己的行動力與堅持、接受家教工作及寫書償還資助者一千美元，並拒絕潘道頓先生的求婚，或許意味了女性在兩性關係意識上，女主角的位置逐漸因為教育而提升。

美國夢與教養觀的形塑

在美國，即使一個孤兒也有像灰姑娘潔露莎一樣的機會：升學、成為作家、擁有自己的收入，及嫁入豪門，只要願意努力。

作者同時暗示與複製20世紀初女孩在照護、依順、寬大為懷（從對出身孤兒院的掩藏，轉而創作孤兒院小說）、永遠樂觀、認真、出入要有女伴等等完美女性形象的美德，能得到男性的喜愛而有更好的婚配機會。

女性教育在此成為作者探討的兩面刃：塑造一個逐漸啟蒙的成長女性，產生自我獨立意識；或者女性受教育是為了能擁有更好的婚姻，教育下一代的能力？

百年後閱讀《長腿叔叔》，對少男或少女讀者的影響可能又有不同。小說提供讀者更開朗健康的生活觀，及良好人格的培養。

參考資料：《長腿叔叔》，目川文化。

Karen A. Keely, “Teaching Eugenics to Children: Heredity and Reform in Jean Webster's Daddy-Long-Legs and Dear Enemy”,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美國婦女獲得投票權的歷史演變過程〉，https://www.voacantonese.com/a/cantonese-wh-legal-women-suffrage-in-the-us-1019/15294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