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佩萱:新的一年,讓我們努力成為別人生命中「對的人」

海因斯描述著當天發生的情景,他說,當他放手的那一瞬間,就立刻後悔了,他想要活下去,一點都不想死。在他的書裡,海因斯也採訪了另外19位金門大橋自殺存活者,這些人都說,放手的那一瞬間都後悔了,他們一點都不想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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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一位自殺防治推廣者的採訪,從自殺中存活下來的人們都表示:「放手的那瞬間就後悔了」,他們並不想死,只是想逃離痛苦的感覺。為了不讓悲劇一再發生,我們該如何試著關心身邊人們的痛苦,給予正確幫助,在對的時間成為那個「對的人」?

2018年的最後幾天,我看了一系列訪談凱文‧海因斯 (Kevin Hines)的影片。凱文‧海因斯是位作家、導演、丈夫、父親,也是一位長期推廣自殺防治的演講者,因為他自己曾經嘗試自殺,卻奇蹟似的存活下來了。在2000年,當時只有19歲的凱文從金門大橋上跳下去。位於美國舊金山的金門大橋是一座世界著名觀光景點,也是一個自殺盛名景點。每10天,就會有2個人嘗試從這座橋跳下自殺,只有0.002%的機率存活,而凱文‧海因斯是第26位在這座橋自殺存活的人。

海因斯描述著當天發生的情景,他說,當他放手的那一瞬間,就立刻後悔了,他想要活下去,一點都不想死。在他的書裡,海因斯也採訪了另外19位金門大橋自殺存活者,這些人都說,放手的那一瞬間都後悔了,他們一點都不想要死。

這些自殺者並不想死,只是想要讓痛苦停止。令人心痛的是,許多人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說出來「我後悔了」。

回想起2000年的那一天,海因斯清楚記得當天早上搭公車前往金門大橋的路上,他在公車上一直哭,也在金門大橋上來回走了好幾趟,邊走邊掉淚。他說他當時內心非常渴望可以有一個人來詢問他「你還好嗎?」只要有一位就好,他可能就不會跳下去。而唯一一位前來跟他說話的,是在橋上一位請他幫忙拍照的女性。當時19歲年輕的海因斯,腦海中有一個強大的聲音告訴他「你看吧,根本沒有人關心你,你必須要死」,於是他就跳下了金門大橋。現在的海因斯回想起來,他覺得那位請他拍照的女性是唯一一位想要試著關心他的人,但年輕時的他無法看到這一面。

關心與陪伴,是一種選擇

當我在影片中聽到海因斯描述,他在公車上和橋上哭時,沒有一個人來詢問他「你還好嗎」時,我第一個想法是:「竟然完全沒有一個人去關心他,太誇張了吧!」但是後來想一想,如果是我,我在公車上、捷運上、或是路上看到一個在哭的人,我一定會上前詢問或關心嗎?或許也不一定。我可能會覺得很尷尬、我可能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我可能自己在趕時間、我可能當下心情也很煩躁沒有心力去關心另一個人……。主動去關心人──尤其還是一位陌生人──需要勇氣、需要你願意暫時放下本來計畫好的行程、願意花時間去陪伴聆聽另一個人。

當然,海因斯當時會跳下金門大橋,都不是這些「沒去關心人」的人的錯或責任。但是,如果我們願意多付出一點、多主動關心人一點,或許我們都能夠改變下一個與我們差身而過的人的生命。

關心與陪伴是一種選擇,是我們願意花時間,全心全意去聆聽另一個人發生了什麼事情,然後撐起一個安全的空間,讓另一個人的所有情緒都能夠被聽見、被看見。關心與陪伴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因為面對別人的負面情緒可能會讓你很不舒服、不自在,但就算如此,你還是選擇去陪伴另一個人。

每一個人的痛苦,都值得被重視

在還沒有深入了解海因斯的故事前,我記得在影片開始第一眼看到他的外貌時,不自覺地替他套入很多刻板印象──白人男性、光頭壯漢,這樣的外表感覺就是個 “tough guy”。但是,這些都只是一個人的外在,而你從一個人的外在,永遠看不出來他的內在發生了什麼事情。在深入聆聽海因斯的故事後,我了解到他有一個充滿創傷的童年──嬰兒時期被患有毒癮的親生父母嚴重疏忽、長期以來在學校被同學嚴重霸凌,他說,在學校的那些日子,他不知道如何訴說內心那些極度壓迫的情緒、以及腦海中告訴他「你一點價值都沒有」、「你該自殺」的聲音,而這些,從外在都看不出來。當他沒有人可以講、也沒有人詢問他內在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情緒就在心中持續累積,最後用暴力行為呈現出來。

海因斯談到,長久以來,他一直在否認自己的痛苦。至今,海因斯還是持續對抗內心叫他自殺的聲音,但和以前不同,是他現在願意面對這些痛苦、去學習如何與腦海中那些聲音共處。他固定做心理諮商、吃藥、閱讀各種躁鬱症的書籍(他被診斷出有躁鬱症)、調整飲食、運動,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海因斯現在有一個非常強壯的支持系統──他的親人、朋友、心理治療師、以及醫生。當他腦中自殺的聲音變得強烈時,他知道找誰尋求協助、他有這些人可以倚靠。

當一個人能夠正視痛苦,讓自己的痛楚被看見、被聽見,當有人可以一起分擔這些痛楚,這些痛苦情緒重量可以就會變得輕一點,活下去或許就變得容易一些。

我們都需要找到「對的人」來陪伴

在諮商個案時,我都會問個案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的支持系統裡有哪些人?」我印象非常深刻,有一位40歲的女性個案,經歷了8年充滿情緒暴力的婚姻,想要和丈夫離婚。當我詢問她:「妳的支持系統有哪些人?誰可以安心的談論這些事情?」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沒有人,沒有人知道我的婚姻有這些狀況」。她有許多朋友,會一起參加活動、一起做瑜珈、一起喝咖啡,但是在朋友面前她都會裝作一切很美好。8年充滿情緒暴力的婚姻,身邊卻沒有一個人知道。雖然她有許多朋友,內心卻覺得很孤單。

人與人之間需要連結,這是人類生存的基本需求。這裡說的「連結」是人與人之間真摯的連結,是你可以安心的在另一個人面前呈現真實的自己和情緒。當連結消逝了,人就會感到很孤單。孤單並不是指「一個人」,你可能在結婚中感覺很孤單、你可能常常和朋友聚會還是覺得孤單、你可能在臉書和IG上有許多朋友和追蹤者,但還是感到孤單。

回到這位個案身上,她不敢對身邊的人透露自己的婚姻狀況,因為她覺得很羞愧、她覺得別人會評價她、不會相信她。的確,我們自己也可能遭遇過這樣的狀況,在分享了自己的情緒後,常常換來的是別人的評價或是建議──「這有什麼好難過的!」「好啦,不要難過了,喝一杯就沒事了」當一個人感受到自己的情緒沒有好好被接納,就可能開始築起高牆,不願意再分享。

我們都需要找到「對的人」來分享──「對的人」是指那些有能力同理、聆聽、陪伴、以及不評價的人。這些人可能是你的伴侶、家人、朋友、同事、心理治療師、老師、教會人員…等等,找到這些有能力接納你內心情緒的人,與這些人好好建立起連結,讓他們成為你生命中重要的支持系統,讓你在人生旅途中跌落時有人可以讓你倚靠。

讓我們努力成為別人生命中「對的人」

人的成熟是成為一位可以去倚靠人,也能夠讓人倚靠的人。每一個人的生命中都需要那些「對的人」來當你強大的支持後盾,同樣的,我們也需要去成為別人生命中「對的人」。

成為「對的人」需要努力和不斷犯錯與學習,我們可能都曾經在朋友來訴苦時給予評價或建議、告訴他「這沒什麼啦、不要再難過了」。但是,我們都有機會可以重新去和人連結,去和對方道歉,告訴對方你願意好好聆聽與支持,你想要陪伴對方。

成為「對的人」也是一種選擇,你選擇去同理與陪伴,去花時間聆聽與理解另一個人,去和別人的痛苦情緒待在一起。「同情」和「同理」不一樣,當一個人掉入人生黑洞中時,同情是我姿態高高在上告訴你「你好可憐,但是不關我的事」,而同理是我願意爬下黑洞,在黑暗中和你待在一起。

在現在這個講求快速與忙碌的社會中,你可能每天都被各種活動或工作淹沒,根本沒有時間覺察自己或是關心別人發生什麼事情。但是要成為「對的人」,你需要緩慢下來,讓自己有時間好好傾聽與陪伴另一個人。

凱文‧海因斯現在是一位自殺防治推廣者,他說當他在每一場演講中分享自己的故事後,就會有許多聽眾來和他說自己的故事,我相信其中很多人,這些故事一直藏在心中,沒有人可以講,而凱文‧海因斯是他們第一個分享的人。或許我們還無法跨越到主動關心陌生人,一點都沒關係,但是我們可以從身邊的人開始──家人、朋友、同事、伴侶、孩子,多一點同理與支持,成為那位「對的人」。

新的一年,讓我們努力成為別人生命中「對的人」。

參考資料:

1. MedCricle採訪Kevin Hines的一系列影片: 登入medcircle.com就可以免費觀看

2. TED演講: The Bridge Between Suicide and Life

3. Kevin Hines網站; http://www.kevinhinesstory.com/

*原文刊登在《人本教育札記》2019年1月號

 

留佩萱 留佩萱

留佩萱

美國執業心理諮商師

美國諮商教育與督導博士,目前在美國Antioch University Seattle 心理諮商研究所擔任教職,為美國執業心理諮商師、美國國家認證諮商師、EMDR受訓治療師、認證家暴/性侵諮商師,以及認證臨床創傷治療師。 在美國工作主要諮商對象為小孩、青少年、大學生、成年人、以及家庭。專長包含創傷治療(童年創傷、性侵、家暴)、創傷知情、EMDR治療、依附關係、以及內在家庭系統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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