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當熔爐?還是當沙拉?——在教學中「融入」更多好價值

「上課讓每一個人都至少發言一次,是德國老師培訓時,最基本的要求。」4月初,蔡淇華老師帶著學生前往德國漢諾威姊妹校參訪交流,經過近半個月的課堂參與,他從德國老師身上領受到許多教學的觀點與可能。

▲ 德國老師培訓時的最基本要求:上課讓每一個人都至少發言一次。蔡淇華提供

▲ 德國老師培訓時的最基本要求:上課讓每一個人都至少發言一次。蔡淇華提供

本文重點摘要

「四周都是冰冷的石塊,我感覺自己一個人,與世界隔離。」

「在格狀的走道行走,常常會不經意與他人相遇,甚至不小小心擦撞,就像是不同族群的擦撞。」

「非常好!很棒的見解。」德國老師微笑點頭稱讚德國學生的發言。

▲ 馬修老師在柏林浩劫紀念碑前示範一堂課。蔡淇華提供

在春陽曖曖的午後柏林,布蘭登堡門南側的浩劫紀念碑,28歲的馬修老師正在為台德學生上一堂課。他先請學生走進安放了2711塊、長2.38米、寬0.95米,高度從0.2米到4.8米不等的混凝土板碑林中,去感受行走其間的五感,15分鐘後再回來。

待坐定後,馬修老師舉起手掌,學生趕緊停止交談。這是馬修老師教室管理的方式,也是與學生間的默契。

1分鐘,讓學生交換彼此的感受

馬修老師先請學生花1分鐘交換方才的感受,「這樣可以幫助他們整理想分享的內容。」課後,馬修老師向我解釋這1分鐘的設計意涵。

待1分鐘過後,德國的學生都很踴躍舉手,但馬修老師會刻意先不點常舉手的同學,等到其他同學表達後,他才會點那些停在空中好久的手。「表達能力好的學生會一直舉手,但我必須留機會給其他學生。」

▲ 在馬修老師的鼓勵下,台灣學生開始發言了。蔡淇華提供

「我知道台灣也經歷過族群衝突的歷史,很想聽聽台灣學生的看法。」在馬修老師的鼓勵後,一位英語表達能力較好的台灣女學生慢慢舉起手:「裡面的走道很窄,隨著水泥石塊的漸形巨大,會覺得有壓迫感,感覺到心臟愈跳愈快。」

這個女同學的反應,很像是原設計者彼得・艾森曼及布羅・哈普達想表達的企圖:設計出一種導致心神不寧的氣氛。

「好見解!」馬修老師又點了另一位舉手的台灣學生。

「石頭排放很有秩序,但大小沒有秩序,走道高高低低也沒有秩序,感覺很像是人類,常從秩序中走向脫序。」

「太棒了!太棒了!」馬修老師提供另一種思考:「你們有沒有覺得,一開始,身旁的石塊矮矮的,沒什麼威脅,但等到石塊高到遮天蔽日時,我們再也無法擺脫環境的控制,就像猶太人,一步一步走向他們的命運一般。」

馬修老師的話讓我想到前幾天,走在漢諾威的街道時,來自東德的凱薩琳老師,突然叫我們停下,指著人行道上7塊刻字的銅片:「這一家七口原來住在這裡,你看,這是一對40歲左右的夫妻,與她們的5個孩子,在1943年都被抓到波蘭的奥斯威辛集中營殺害。唉,你看!」她指著右下角2塊:「這是一對才5歲的雙胞胎。」

▲ 漢諾威人行道上的猶太人紀念銅片。蔡淇華提供

納粹德國對當時歐洲近900萬名猶太人進行種族滅絕行動,有三分之二,近600萬名猶太人被害,其中,包括近150萬人是兒童。這些根植於德國土地上的銅塊與石塊,就是要提醒下一代,不要再重複人類愚誒的歷史。

「你們可以看見,許多人在石塊上跳躍,甚至做些好笑的動作。」馬修老師繼續提問:「你們覺得這合適嗎?」

台德學生開始踴躍回應,最後台灣的學生過半數舉手發言,我和另一位台灣的美純老師,都覺得瞠目結舌,因為方才在德國國會大廈,面對議員助理的詢問時,台灣學生幾乎都不敢主動發言,直到我點名,學生才敢有一些表達。

上課,要讓每一個人都至少發言一次

「台灣學生太害羞了。」當天中午接受議員招待午宴時,馬修老師忍不住發表這幾天的觀察:「上課如果只是填鴨式資訊的給予,許多學生會停止動腦,我們要激發他們思考、表達,知識才會活化起來。

「上課讓每一個人都至少發言一次,是德國老師培訓時,最基本的要求。」凱薩琳老師在一旁補充:「新師受訓時,校長會在後面看,是否每一個人都有舉手發言,所以老師的引導非常的重要。」

在德國聯邦地球科學與自然資源研究院總部,馬修老師根據該機構每年投注幾百億台幣在地熱發電的研究,要台德學生猜出哪些非洲國家是合作國家,同學根據火山與溫泉的線索,猜出是東非大裂谷沿線的國家。馬修老師問我:「你覺得讓同學背一堆國名與首都名稱,會讓學生對知識有感?還是將地理結合國家未來的發展,會令學生更有感?」

▲ 學生們在德國聯邦地球科學與自然資源研究院討論能源發展的未來。蔡淇華提供

覺得馬修老師的教學法很像台灣的學思達。我們到漢諾威的天然氣發電廠Enercity參訪前,馬修老師要求每一位學生準備至少一個問題,台灣的學生「被迫」要閱讀許多中英文能源相關的資料。「我上課前會事先問一個問題,他們上課時就不得不參與討論,別無選擇,每一個人都一定要主動參與,因為傳統的教學,學生很容易分心。所以老師要懂得課程設計,讓學生上課有感。」

跨科教學,製造「應用」的「情境」

馬修老師任教英文與地理,在德國,每一位老師都至少須教授兩科以上。一次我到馬修老師的九年級(台灣九年級/國三)「雙語地理課」觀課。該節進度是美國,馬修老師全程使用英語授課,他先用實物投影機展示一張圖片,上面提出一個問題:「是沙拉?還是熔爐?」然後同學們看著紐約市不同地區的種族比例圖,試著討論美國的種族問題。許多同學認為就房地產與人種相關而言,紐約是一盤不相融的沙拉,也有的同學認為就音樂與藝術而言,紐約已是一個熔爐。

▲ 在「雙語地理課」中,馬修老師提問:美國是熔爐或沙拉?蔡淇華提供

事實上,這堂課本身就是一個「熔爐」。

馬修老師將英文與地理融在一起上,學生雖然英文程度不一,但超過一半都可以用非常流利的英文表達,其他英文差的同學也勇於舉手,表達不同的意見。「這堂課重點是地理,英文是工具,所以我不會更正他們的文法錯誤。」馬修老師表示:「重要的是,在『跨科』中,製造有『應用』的『情境』,學生對知識會更有感,語言也學得更快。」

馬修老師強調的「跨科」、有感的「應用情境」,不就是台灣12年國教追求的目標嗎?美純老師發覺他們五年級數學教平行線時,會和美術科結合,畫出以平行為主題的藝術作品。當我們參訪漢諾威史賓格美術館時,教美術與歷史的凱薩琳老師要同學模仿Rineke Dijkstra攝影中人物的站姿,然後討論彼此的感覺。「從情境中帶出操作式的學習,學生會更願意討論一幅作品。」凱薩琳老師說。

▲ 凱薩琳老師在美術館為同學上一堂有感的課。蔡淇華提供

凱薩琳老師的孩子念五年級,英文老師就是馬修老師。凱薩琳表示,家長非常訝異馬修老師的教學成果,因為五年級生許多是第一次接觸英文,才10歲的他們,許多是去年才開始背26個字母,但學生現在已都能夠接受馬修老師的雙語教學,而且勇於開口說英文。

▲ 一下課,馬修老師五年級的學生馬上圍過來跟我練習英語對話。蔡淇華提供

在德國住在馬修老師家裡兩星期,看到他在假日總是努力設計課程。「一直教文法,學生會覺得很無聊,我會要求他們用『情境』演出來。」週日晚餐時,馬修老師說:「明早五年級的課,課程是『英文的禮儀』,我設計了十幾個題目,要學生兩人一組,自己設計,演出1分鐘的對話。例如在巴士上,你覺得太熱,要求別人替你開窗;或是你搬一個大箱子,麻煩別人幫你開門。」

勇敢「融入」,不要害怕改變

雖然在德國也聽到不同的聲音,例如一位西語老師對我說:「一直問答、互動的教學,會拖慢進度,減少學習量。」台灣也有許多老師對改變聽講教學法有疑慮,但是當我真實見到學生的進步與家長的肯定後,我愈來愈確定「融入」改變的好處。

記得第一次觀馬修老師的課時,當他舉起手,10秒後,同學慢慢安靜下來。然後他輕聲說:「同學,請站起來。」學生們便異口同聲:「早安,馬修老師。」多像40年前台灣的行禮如儀。一個西方的老師,知道教育不能只教知識,也要「融入」我們一直忘了提醒的基本禮儀。

離開漢諾威前的週末傍晚,28歲的馬修老師和我走在埃倫澤溏森林。「這座城市的先人真棒,竟能在市中心『融入』650公頃的原始森林。」我不禁讚嘆:「這幾乎是紐約中央公園的兩倍大,也比倫敦的海德公園都要大!」

「我知道。Chi-Hua!」馬修老師突然喊我的名字,滿足的微笑:「我覺得好幸運(I feel blessed)可以當一個老師,可以將自己所認同的價值『融入』在教學中,分享出去。」

「Me too!」我也露出超滿足的微笑。

是啊!在價值紛陳的時代,我決定多多學習別人的優點,融入自己的教學。

是的,年紀大了,仍然不要怕改變。我要當熔爐,不要當沙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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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淇華

翻轉教育專欄作家

彰化師範大學教育研究所畢業。現任台中惠文高中教師兼圖書館主任。曾獲臺中市文學獎首獎、新北市文學獎首獎、臺中市詩人節新詩創作首獎、總統教育獎主題曲首獎、教育部師鐸獎、星雲教育獎。出版多本暢銷著作:《青春動力學》、《青春微素養》、《青春正效應:新世代應該知道的人生微哲學》、《有種,請坐第一排》、《寫作吧!你值得被看見》、《寫作吧!破解創作天才的心智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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